今天,非但大家都要吃及第粥,且,不论何家人还是周家人,都是清一水的大红衣裳,周三郎阿冽更是如此,不晓得还以为他俩要办喜事儿呢。家里人在老太太屋里喝粥,余幸在自己屋里喝,余幸绝对是忍着恶心在吃,除了有孕时口味儿转变,这生产后,余幸就又恢复了以往的饮食,她现在连牛羊肉都吃得不多,何况是猪肉丸,里头还有肠粉、猪肝这样的东西,她一想就吃不下。可这不是为了旺丈夫么,吃不下也得吃啊,余幸端着碗,闻着味儿就觉着,倒也不难闻。待一吃,不禁道,“这粥煮的真不错。”
阿田道,“奴婢亲去看了,大姑奶奶这粥可是有讲究。”便将用什么米、什么水、什么时辰下的锅,一一与自家姑娘说了,道,“先时老太太让大姑奶奶回来煮粥,奴婢还说呢,家里人多的是,这粥哪里还专用大姑奶奶来煮,可今儿奴婢这一瞧,觉着,这粥等闲人还真不一定学得会。”把这粥的各样讲究说了一通。
佛手也说,“我听说,以前大姑奶奶小时候,那会儿还在老家呢,就跟山上神仙学了神仙术,极会给人占卜,每月只得三卦,一卦便要十两银子。就这样,都要排号,有些人家提前半年来拿号,等着大姑奶奶占卜。”
阿田不禁道,“姑娘,你说大姑奶奶是不是真有神仙术啊。”
余幸道,“大姐姐现在已经不给人卜算了。听相公说,大姐姐说的,缘法已尽,便不卜了。”
佛手道,“我觉着,大姑奶奶很有些神道。”
阿田道,“可平日又觉着,大姑奶奶挺和气的,完全不似庙里那些和尚,或是庵里那些姑子啊。”
迷信主仆三人组正说着话呢,阿冽就过来了,阿冽看一回儿子,与媳妇道,“我这就得去排队入场了,过来再看看你,看看儿子。”
余幸把粥碗递给丫环,擦擦唇角,“放心去吧,东西都收拾早了,刚我又让阿田检查了一回,样样齐全的。就是一样,晚上睡觉,别把考间儿的窗子关的太严实,不然炭盆容易出事。”阿冽笑,“说七八十遭了。”
余幸嗔道,“这不是不放心你嘛。”给丈夫理理衣襟,问,“大姐姐给的金符,相公可戴了?”
“戴了。”
余幸摸摸丈夫颈间,这才放下心来,道,“去吧,别叫周家公子等你。”
阿冽捏一捏妻子的手,这便去了。
家里何恭带着俊哥儿、兴哥儿,阿念还着阿晔,江仁带着大宝、二宝,胡文带着重阳、二郎,一并给阿冽周三郎送考去了。这般排场,阿冽怪不自在的,直道,“都不必去,也就几步路的事儿。”
江仁笑道,“阿冽,不是为你,主要是让孩子们感受一下秋闱气氛。”
阿冽笑道,“这倒是,我看过几年就是重阳、大宝他们啦。”
重阳道,“阿冽叔,好好考,这回一定得考中,不然以后跟大宝做伴可就没面子了。”
何恭咳一声,“我以前跟阿念一并考中,人家都说是美谈来着。”
重阳一缩脖子,“姑祖父,我可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自做了祖父,何恭也开始庄严起来啦。
重阳嗯嗯哼哼的说不上来了,大家一乐,阿冽周三郎便排队去了,何恭摸摸重阳的头,重阳拽着阿晔跑了,这么黑灯瞎火的,胡文阿念见两人的小厮跟了上去,这才没说什么。
看着阿冽入了场,一大家子这才回家去。
周太太正说呢,“我们家没人送,凭他自己吧,家里老太太倒是想来送,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三郎说了,老太太要来送,他就不考了。”
何老娘道,“老的不必去,该叫小的们去送送,孩子一茬一茬长得飞快,要不是今年皇帝老爷去了,秀才试没考,不然,俊哥儿今年正考秀才,倘是赶得巧,说不得同他哥一届去考举子。下头兴哥儿、重阳、大宝、二宝、二郎,阿晔,年纪都差不离,孩子们哪,说起就起来了。叫孩子们看看,哥哥叔叔是怎么不容易的考功名的,他们也就知道用功了。”
周太太道,“我倒是担心去的人太多倒叫孩子有压力,分心,反考的不好。老太太不晓得,我婆家妯娌也有个小子,那孩子,自幼聪明伶俐,念书也是极通的。小时候人便说,这孩子大了必有出息,不知怎地,念再好的书,一考就不成,这总是考不成,孩子心里就憋闷的呀,哎,年纪轻轻的硬给憋闷出病来。后来我也看透了,这功名,随他去吧,我们老大不是读书的料,家里花银子给寻了个缺,两口子出去做官了,虽是小官儿,衣食上也能周全。”
何老娘道,“你说的这种平时挺好,考试不成的,也是有的。这就得叫孩子知道,这考试算什么事儿啊,要是连考试都这般心重,以后比这考试要紧的事多着呢。这科考,就是个门槛儿,连门槛儿都不敢迈,还能想什么以后。这就是心太窄,当多叫他宽心,先别念书了,下田干活去,把身子骨儿锻炼结实了。再往外头走一走,经些事儿,就好了。哪里能由着孩子就往这科举上死磕,这就钻牛角尖儿去了,怪道闷坏了身子。”
不说别个,何老娘在这科举一道绝对是经验丰富,听得周太太连连点头。何老娘拿自家举例,“我们丫头她爹,也是时运不济,其实文章火侯早就到了,偏生就是运道不至,秋闱上蹉跎了十年。那怎么了?要叫心窄的,就觉着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家一点儿事儿没有,媳妇给我生了一个孙女俩孙子,家里种花种菜的,日子越过越兴旺,待得时运一到,立刻就中了。待得一去帝都,帝都风水自是不同,我又得一孙子不说,我们丫头她爹跟她女婿,一道中的进士,后来双双入的翰林。也没耽搁下一代婚嫁,阿冽这读书,虽不是我们孙女婿那样文曲星下凡的,也知勤勉,这过日子,事情多了,也不只科举这一件,把日子过好了,运道一来,自然就中了。倘一家子子的日子都吊在这科举上头,难怪孩子压力大。其实,过日子是一大家子的事,不只这一人科举的事,先把日子过好,日子好了,人心开阔。”
周太太直说,“怪道老太太你能写书呢,果然是有大见识的人。”
何老娘假谦谦道,“哪里是大见识,无非是活得久了,有些小小心得罢了。”“小小心得”四字,说的何其欢快也!
周太太道,“这就了不得,怪道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再不错了。要不您家日子就兴旺哩,有您这样的老人家,日子不兴旺都难。”
何老娘笑,“主要是家里孩子们知道过日子,没啥闲人,日子就好过。
周太太深以为然。
待得一时,男人们回来,听说孩子们都顺利入场了,大家都放下心来,周太太也起身告辞了,沈氏何子衿出去送周太太,何老娘就打算回去补一觉。
阿冽这一入场,余巡抚这里收拾停当,酒席摆过,辞了在北昌府的同僚朋友们,也打算回帝都去了。余幸仍在月子里,如今天冷,不敢出门。余老太太余太爷连同余峻,过来说话,都去瞧了一回余幸,看过阿灿,余太爷就带着余峻去同何恭说话去了,余老太太在孙女这里跟孙女说些私房话,余幸一听祖父母要走,眼泪就下来了。余老太太为她拭泪,道,“这有什么好哭的,眼下孙女婿下场,要是顺遂,这一科得中,我看他必要去帝都以备明年春闱的。咱们祖孙,说不得明年便能再见。”
余幸道,“我还没离开过祖母呢,我总觉着,你们一走,就没个娘家近处走动了。”
余老太太好笑,“真个孩子话,我当初嫁你祖父,随他回乡守孝十几年,也就是年下才有娘家人过去,离得远,有什么法子,一年一年的见不着娘家人,日子也好好的。”
“这日子好赖,端看自己,还是说,孙女婿待你不好了?”余老太太笑问。
“我们好着呢。”余幸撒娇,“我就是舍不得祖父祖母。”
“明年就能再见了。”余老太太笑道。
“不如祖父祖母再等几日,都说相公这科把握挺大的,要是相公中了,一道去帝都才好。”余幸也是有自己小算盘的,想着丈夫随祖父母一道去帝都,路上皆有人安排,也不受罪,还叫家里放心。
余老太太道,“正因阿冽这科把握大,我们才要早些回帝都的好。不然,你祖父到底是在这北昌府当政多年,他这接了朝廷致仕旨意,还等着孙女婿秋闱,迟迟不能回帝都,一旦孙女婿中了,难免有小人闲话。我们这一走没什么,孙女婿正是考功名的时候,听这话岂不生气。倒不如就此先走,你先提前悄悄给孙女婿预备下行装,你祖父也说,只要把平时的水准考出来,问题不大。介时秋闱发榜,傍孙女婿中了,立刻就打发他来帝都,家里给预备好他读书的院子,待孙女婿去了帝都,只管一意攻读,好待明年春闱。”
余幸一想,还是祖母想得周全,道,“祖母说的是。”
余老太太道,“你就好生带着阿灿,把孩子带好,家里的事都管好,孙女婿一门心思奔前程,过个几年,给你挣下诰命来,也是一辈子的体面。”
余幸笑,“我也盼着呢。”
余幸日子过得顺遂,何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一家人宽厚和气,门风清正,余家对这门亲家也是很满意的,余家人就在何家用的午饭。待得第二日举家回帝都时,半城百姓相送,何家自然也全家都去了,还有百姓献上万民伞,闹得余太爷几番泪湿眼眶。北昌府官员也在田巡抚的带领下,一送再送,一直送到十里长亭,余太爷再三相拦,大家方不送了。就此,余太爷正式退出北昌府的政治舞台,荣归故里。
而北昌府,则不得不进入田柳相争的政治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