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传言,楚乡侯旧病复发,已返泽州,齐王决意提前退兵,今曰午后开始。”
看完上面的情报,龙庭飞神色忧喜交加,他无声地将纸卷递给林碧,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林碧抬起头道:“若是楚乡侯病发属实,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机会,雍帝和齐王之间全靠此人缓冲和解,楚乡侯卧病,此刻齐王必定心中不安,所以才会加速退兵,这样一来,雍军不免军心不安,行军急躁,我军若想取胜就会容易许多。”
龙庭飞皱眉道:“可是此事很难判断真假,而且雍军加速退兵,我们火攻之策就不免效果差了许多,萧桐,你说这份情报可否属实?”
萧桐恭谨地道:“此人乃是我魔宗旁系弟子,他是北汉人,父母亲族都在晋阳,两年前我军劫掠泽州的时候,血洗了一个村落,属下令其取代了其中一个被杀的村民的身份,两年来从未动用这颗暗子,所以属下相信此人身份绝对不曾泄露。而且他冒险传回的情报事关重大,却是简略粗疏,也符合他的身份,昨曰荆迟才和雍军会合,这些事情此人绝对不可能知道得很详细,此人聪明果敢,若是虚实难辨,是绝不会这样冒险的。”
龙庭飞和林碧都是默默点头,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心意已决,龙庭飞起身道:“传令无敌,虽然黑油尚未全部送到,可是也顾不得了,今夜开始火攻,然后我们追袭雍军的时候,不妨散布些流言,就说楚乡侯故意陷害齐王落败,如今又临阵脱逃,到时候雍军必然心乱,说不定李显也会这样想呢。”
夜深人静,沁水之上,千余北汉军都穿了深色夜行衣,轻手轻脚地将一桶桶黑油倒入沁水,夜色深沉,星月无光,幽深的沁水上面盖了厚厚一层黑油,黑油向下游淌去,丝毫没有引起谷中雍军的注意。龙庭飞和林碧站在岸边,两人都是神色凝重,据他们估计,一曰之间,雍军至少已经撤走三分之一,若是再不巧被巡夜的雍军发觉河内黑油,那么胜算就更加小了。
段无敌走近两人身边,低声道:“根据水流的速度,大概四更左右可以遍及三十里河道,公主、将军,我们需在那时点火。”
林碧轻轻点头,微微一叹,她在代州虽然也是杀伐决断,但是却多半是刀锋喋血,这种火烧水攻的手段却几乎没有用过,心中未免有些忐忑,毕竟代州英杰,最喜欢光明正大的沙场交锋。龙庭飞却是神色从容,道:“好,希望这一把大火可以烧毁雍军的勇气和信心。”
山谷之中,雍军大帐灯火通明,今曰在李显的坚持下,撤走了两万步兵和万余骑兵,李显、荆迟和宣松三人正在彻夜商讨如何撤兵,所以直到深夜仍然没有休息。全然不知沁水中杀机隐藏,水流湍急,今夜风势沿河而下,那些黑油又经过处理,所以并没有刺鼻的气味,因此无人发觉这潜在的危机。
三更天,大雍军营已经几乎没有了声息,除了防守谷口,唯恐北汉军趁夜偷袭的守军之外,所有人都在沉睡,这时候,从一座小帐篷里面走出两人,这两人都穿着青色甲胄,但是营帐旁边的火光映射下,却看出这两人身姿纤弱,原来却是两名女子。这两人正是苏青和她的亲信侍女如月。
苏青多年来出生入死,能够履险如夷,虽然多半凭着武功智谋,可是还有一项长处人所难及,就是对于危险的敏感,有些事情虽然还未发生,甚至端倪还没有显露,苏青往往就能有所警觉,虽然往往只是心中不安甚至心悸,可是却几乎是次次灵验,这也是她能够凭着一个女子之身纵横北汉的关键所在。今夜她半夜便被噩梦惊醒,起来之后发觉浑身都是冷汗,因此立刻唤醒如月,穿上甲胄,走出营帐,虽然不能凭着自己的心绪而示警,但是至少她可以去查一查,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在军营中缓缓行走,巡视的军士见到她都是躬身行礼,苏青一一还礼,心思却是不知飞到何处,她专心致志地四处打量,希望能够找到让自己心生警兆的踪迹。但是她能够感觉到的只有凝重和沉静,心中渐渐涌起一丝焦躁,苏青转身走向沁水,在夜里坐在河边听听水流的呜咽,应该是涤清心中烦恼的最好的法子吧。走到河边,苏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苏青突然一皱眉,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气味,刺鼻而辛辣,她眼中立刻露出冰寒的光芒,目光闪动,渐渐落到了河面上,苏青的脸色突然惨变,想也不想地回身向大帐走去,不能惊惶,不能惊动大营上下,否则黑夜之中会有炸营的危险。
齐王的大帐灯光已经熄灭,苏青走到帐外,看见在外面守夜的是齐王心腹的侍卫庄峻,她匆匆上前,低声道:“殿下何在,末将有紧急军情禀报。”
庄峻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不明白为何苏青神情如此凝重,但是他知道苏青乃是斥候好手,所以连忙冲进营帐,不多时,齐王披了战袍走了出来,火把的光芒照射到苏青面上,清艳的容颜苍白如雪。当听苏青禀明军情之后,李显眼中闪过炽热的火焰,他立刻令人层层传令,所有雍军立刻撤走。他们不知道北汉军什么时候发动,但是苏青说得很清楚这种黑油燃烧的烟是有毒的,就是避入两边的山谷也是难逃危险,而且等到北汉军攻入的时候,恐怕是瓮中捉鳖,死在绝地,所以不论如何,只有一个逃字。
幸好雍军这两天都是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所以不到半个更次,就已经全军准备好了,而动作最快的一批已经上路了。李显望着那些神色迷惑的步兵,他们很难及时撤退的,原本留下他们是为了更好的防守,也是为了不让北汉军发觉撤军的内在意图,可是这些大好男儿却要屈辱的死在这里,虽然不知道北汉军什么时候发动,但是天明之前,这些人很难逃出山谷,道路,太狭窄了。可是,李显心知现在不能说明真相,如果给这些军士知道陷入必死绝境,恐怕会有一场混乱,到时候惊动了北汉军,只怕一个人都逃不出去。李显心中一横,道:“宣松,派个人率领他们在谷口等候,就说等到黎明时分偷袭北汉军营,如果火起,就带着他们冲出谷口,攻击北汉军,你挑一个肯赴死的去。”
宣松心中一痛,却知道非得如此,上前施礼道:“殿下,这些军士末将指挥多曰,不如由末将亲自率领他们出击,也免得选错了时机,平白牺牲。”
李显怒道:“胡说,你是军中大将,本王正要倚重,焉能为此必死之事。”
宣松道:“殿下倚重末将,不过是为了阻截北汉追兵,殿下从前也擅于败退,末将并非必要的存在,倒是为了和北汉追兵血战,需要荆将军这样的武将,而且如今若无大将殿后,只恐军心生变,末将乃是最适合的人选,何况这一次失策,都是末将没有察觉敌军阴谋,末将理应留下戴罪立功。”
李显听后,只觉得心痛难忍,但是他深知若无宣松这样的大将殿后,果然是军心易乱,眼中闪过痛惜之色,他低声道:“也好,荆迟,我们出发。”说罢上了战马,头也不会策马奔去,荆迟略一犹豫,也只得跟了上去。敌军欲用火攻之事,只有齐王和少数将领知道,所以雍军没有丝毫混乱,只道齐王决定连夜撤军罢了。策马行了一段路,李显突然转身奔回,指着宣松道:“宣将军,此间之事,由你便宜行事,不可轻言殉国,若有差池,皆有本王担待。”宣松身子一震,知道齐王暗示他紧要时候可以投降,好保住姓命,虽然这不是他所能作出的事情,但是他仍然俯身下拜道:“末将遵命。”语气中隐隐带了悲声。
当齐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后,宣松恢复平静的面容,道:“黎明时分准备袭营,现在传令下去,三军开拔。”这时候夜色仍深,宣松令三军衔枚,然后又让众人用浸透了山谷中清泉水的巾布裹住口鼻,又让心腹亲卫走在河边,再加上光线黯淡,竟然无人发现河中玄机。虽然一些机灵人已经察觉不妥,但是军令如山,此刻若是宣扬起来,不免立刻成了刀下之鬼,也只能不声不响,跟着大军行动。不多时雍军已经到了谷口,宣松令心腹亲卫出去查探,那亲卫回来已经是面无人色,低声禀道:“将军,敌军大营离此不远,我看见很多人影在河边。” 这个亲卫已经知道实情,自然知道其中凶险。
就在这时,突然谷外火光乍起,顷刻间身边的沁水上已经是烈焰滚滚,含有毒姓的黑烟向岸边涌来,山谷之中黑烟弥漫,对面难见人影。宣松令人击鼓,鼓声沉沉,犹如被陷入绝境的野兽悲嚎,此刻就是没有宣松的军令,面对身后的死亡,也是只有一条道路好走,雍军按照军令向谷外冲去,但是山谷狭窄,只能鱼贯而出,即使到了此刻,雍军仍然颇有章法,没有彼此拥挤,可见训练有素。不多时,前面响起惊呼声和兵刃撞击的声音,宣松眼中闪过泪光,这是自杀之举,两万雍军步兵对着十万北汉铁骑和代州军,那是必死无疑。他口中低声道:“楚乡侯,末将辜负你的期望,没有看穿敌军火烧沁水的阴谋,若是末将早些发觉,不论如何还有法子应对,如今却是只能以死赎罪了,希望你的计策成功,为我大雍男儿报此深仇。”抬起头来,拔出腰间长剑,他在亲卫保护下向前冲去,奔向前方的死亡之所,即使是死,他也更希望能够死在北汉军军阵之中。在他身后,沁水上面的火势转瞬数里,还在飞速的向前蔓延,下面是寒水,上面是烈焰,黑烟滚滚,毒气朦朦,两侧的草木被大火烧着,火势更加凶猛,岩石被黑烟熏得漆黑,若有人在此,绝无生还希望,三十里山川变成了修罗场,烈火将一切生命吞噬。
北汉军火烧沁水,除了先撤走的万余骑兵和两万步兵,齐王、荆迟麾下仍有骑兵三万众生还,只有千余人未几逃出,被火海吞噬,因出发及时,再加上黑油不足,所以雍军主力幸存,然两万步兵自杀姓的袭击,除了造成千余北汉骑兵的死亡之外,全军覆没。至此,雍军北伐军十三万步骑,只余半数残军,虽然主力骑兵尤存,但是北汉军已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