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楠一脸严肃,若是不能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将大舅舅拽下来,可真是白白糟蹋了县令对自己的一番信任。
联合县令,搞臭大舅舅,最好能让他止步举人,这也是自己应该还给他的报答,以免他将来高中进士当了高官之后,为了遮掩他曾经的丑行,迫害自家。若是他止步举人,他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在大明官场里,也就是打酱油的命了。
“亚楠,你虽然心智熟,但官场里面的事,还是错综复杂的,像他这样接受百姓田地的士子,叔叔可以说,除了你爹之外,真的很难找到有人跟你爹一样,在中举之后,不接受任何一家的田地投献的。
不过是大家在接受四周田地的投献,也有个度,不会出现你大舅舅家这样,将全乡的农户田地都接纳了的状况,那些百姓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敢投献给他的,难道既不怕他转身不认账?
这件事即使我身为县令,也没有立场光明正大的阻止他,不然他都可以反问我,有没有跟他一样,接受田地的投献?我这说起来,也能算得上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亚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没有这个立场,跟我一样的官员,谁也没有这个立场,光明正大的去喝止你大舅舅的如此做法!”
县令缓缓解释着自己的无奈,在县令眼里,亚楠虽然才八岁,但从她的作为,言谈来说,比大人更稳重,而她跟她大舅舅外祖父实际上已经形如仇人,自己跟她说这些,既无碍,也能获得她的同仇敌忾。
“叔叔,这件事,你们官员无法下手,大舅舅也不会吐出到嘴的肉,但云台乡的农户,却可以主动退出投献。”
亚楠稳稳的坐在县令对面,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浑然一股尊贵之气。但亚楠却毫无所觉,这只是县令恍惚间的一阵感觉而已。
“谈何容易?这些村民贪图每一季五成的粮税,自甘将家里的田地,双手奉上给李家,自愿成为他们家佃户,都是利益使然啊!”县令感慨。
“既然都是利益使然,不如就从这利益上面做文章。以叔叔的位置,安排几个衙役书吏位置为交换利益,给几个会办事的已经投献了田地的农户。
嘱咐他们撒播舆论,就说我大舅舅在京城无意中侮辱了某某王爷的宠妾,上面打算,抄了我大舅舅的家,所有大舅舅名下的家产,全部充公。
再让他们家率先大张旗鼓的去我外祖父家要回投献田地。这些农户一旦听闻此事,又遇上有人急吼吼的要求退佃,后面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个舆论。如此要求退佃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我外祖父即使不相信大舅舅惹来这样大的祸事,但苦于没有办法得知他在京中的消息,苦于他被全乡人困住,不能进京核查事实,而他能做的就是为了名声,先安抚最先过来要求还田的农户,将田契还给他们,毕竟投献的时间还很短。
但随着舆论越来越沸腾,要求退还田地的农户,越来越多,也许我外祖父就不愿意了吐出越来越多的利益了,不仅仅是舍不得这些,更要为他还担心我大舅舅若是果真有事的话,他也需要变卖这些田地,换成银子去救我大舅舅。
也许到时候,那些没有能退还田地的农户,跟不愿退还田地的外祖父之间会发生不小的冲突,甚至会告发到叔叔这儿。
不过这个时候,叔叔应该都能运筹帷幄了,不知道叔叔觉得如何?”
县令忽然瞪大了眼睛,见鬼似的看着亚楠,如此称釜底抽薪之计,连知府大人也没有想到,才会让自己暂且忍耐几年。从他的言辞里面,似乎京城高官已经有了对他的打算,但应该是顾忌士子免税的这个盖子,才会不得不暂且忍一忍他。
若是自己能按照亚楠的计策,完美解决这件事的话,不论是对治下,还是对升迁,绝对都是百利无一害。
尤其是对本县的粮税,更是有好处没有坏处,自己再不必为此卖了本县的山林,将来被人诟病。
送走县令之后,亚楠才发现二舅舅二舅母一脸不还看的僵硬在铺子里面,大哥也是脸色很差。
“亚楠,亚琪跟着你娘去了你外祖父家,走了一会了。”二舅舅最先站出来解释情况。
亚楠看向大哥,想听到他的解释,因为这件事发生之后,爹恐怕最先要问的就是大哥。
亚青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有想到娘忽然来到这儿,虽然因为看到这里有县令带来的衙役,没有敢进来,但亚琪却激动的奔了出去,然后便再也不肯回来,非要跟着娘去外祖父家。
就在亚楠等着亚青解释的时候,六叔回来了,六叔也得知了亚琪跟着她娘跑去她外祖父家的事。
“先回家再说吧!”六叔想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回去跟大哥说一声之后,再做打算。
二舅舅,二舅母默不作声的将他们送走之后,一家人这才面面相觑起来。
想到那个小姑的势利泼辣贪婪嫉恨,二舅母浑身无力,亚楠怎么就摊上这样的娘?怎么一点也不会为自己儿女多想想的?
亚琪跟着被休的娘,能有什么好处?更何况是在大嫂那样的人手心里,更会有什么好处?被卖了都不知道啊?
不过也不一定,那个小姑跟大嫂若是相比起来,二舅母也不确定,亚琪跟着她那个不省事的娘,会不会被大嫂欺负了?
退一步说,亚琪那个侄女也太无知了,去年那么欺负自己女儿也就算了,但今年她竟然连自己家人都不顾,临走还放话给亚青,说她再也不会回那个欺负她的赵家了。再也不会看亚楠那个叫人恶心的脸了。
“碰!”赵子诚得知亚琪跟着她娘到了她外祖父家,甚至连亚琪放的话都知道的时候,气的要死,狠狠锤击了一下书房的桌子。
“我现在就去要回亚琪,亚琪是我赵家的女儿,不论如何,我是不会让她娘带着她走的。”
赵子诚决定,马上去隔壁李家,带回亚琪。
当赵子诚带上儿子,到了李家大门的时候,老李秀才出来了,李秀凤也带着亚琪出来了,大舅母也出来了,甚至是李家村的很多村民,也自发的将赵子诚父子围了起来。
“爹,你走,我再也不做你女儿,我是娘的女儿,以后就跟着娘,你们赵家欺人太甚,逼的我跟娘走投无路,只能投靠外祖父大舅舅,你还来做什么?”
亚琪回到外祖父这之后,就被自己的娘,大舅母,还有外祖父联合教导了一回,这不,赵子诚刚刚过来,他们就最先将未成年的亚琪推出来,让赵子诚自己亲生女儿来打击赵子诚,打击赵家。
“亚琪!你给我过来!”赵子诚脸色原本就不好,结果到了李家之后,竟然被自己亲生女儿当众泼污水,给难堪,顿时真的很想抽死这个不知轻重的女儿。
“亚琪,你胡说什么?谁逼你什么了?”
亚青顿时也感到无比的气愤,从娘被休之后,全家人都注意到了亚琪的不对劲,都有意安抚她,甚至自己丢下学业,也要每天抽出时间,陪伴她,怎么亚琪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忽然诬陷赵家?赵家不仅是自己的家,难道不也是她的家?
“大哥,你不是看到了吗?爹为了哄亚楠一个人高兴,把娘休了,把我关起来,爷爷奶奶他们哪一个不是死命惯着亚楠一个人的?
家里的好东西,全让爷爷奶奶给了亚楠,没有给我一个孙女之外,连你这个孙子也没给一个子,他们赵家是疯了,放眼看看,哪有这样死命惯着小孩的人家?
可偏偏赵家就这么惯着,惯的亚楠无法无天,无视外祖父,忤逆娘,不过是被娘罚跪了一下,亚楠就哭的喊得让爷爷奶奶惩罚娘一个当家主母。
爹为甚至为了哄亚楠高兴,在上原县,整整把我关了一年啊!一年里,不准我出去,就因为我不小心碰了亚楠一下,就被爹关了一年啊!呜呜呜!”
亚琪哭诉起来,围着赵子诚的李家庄的村民,无比激愤。
“果然是忘恩负义的!”
“就是,老秀才教导了他这么多年,他高升了,发达了,就抛弃妻子了!”
“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要是他有情有义,高中之后,老早就带着赵家坝的族人,过上好日子了,还等到我们李家中举,反过来要投献我们李家的道理?”
“呸!人模狗样的东西!”
赵子诚双眼冷冷的看向自己的无知女儿,她可知道,她今天的这番话,会伤透她爷爷奶奶的心,更是会伤透亚楠的心,还有自己的心。
老李秀才很高兴,要的就是赵子诚名誉扫地,将来等儿子高中,还要剥夺他的功名,将他打回原形,不,是叫他一无所有。
哼,今天就让乡亲们看看,赵子诚的丑恶嘴脸,这话可是他亲生女儿说的,谁不信?
“亚琪,爹再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跟不跟我走?你要知道,你娘是为了何故被休,也知道爹为了何故断了跟你外祖父的情分。
这些事,我们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你虽然过年才十岁了,但亚楠八岁都能明白的道理,爹相信你一定明白。若是你再执迷不悟,爹不差你一个如此无知的女儿!”
赵子诚的心冷了下来,一心想要管教好这个女儿,无奈却怎么也教导不出来,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女儿能亲口在全李家庄人的面前,泼她亲爹,泼她亲妹妹,泼她亲爷爷奶奶的脏水,如此执迷不悟,自己还能如何?
赵子诚之所以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亚楠的那些财务被她外祖父贪墨的事。主要还是顾及亚楠二舅舅的感受。
甚至不能提及自己休妻的缘故,也是顾及亚楠二舅舅的感受,他在这件事里面,最为可怜,也最苦。
虽然自己今天被这么多村里人耻笑,辱骂,但是赵子诚相信,自己在考上举人之后,因为没有接纳他们投献田地,早就有这样的人,在背后耻笑自己,辱骂自己,不过是今天他们骂出声音来了罢了。
“你走!你走!我不是你女儿,我是娘的女儿,你眼里只有亚楠一个女儿,你还管我做什么?
我从今天起就跟着娘,跟着外祖父,大舅舅过,我从今天起,就是李家人,你休想再关着我,把我关疯!”
老李秀才冷眼看着赵子诚,看看,这可不是我说的话,全是你自己的女儿说的,这说明你做人做的实在是人神共愤了!自始至终,我们李家人,都没有说一句话,足以叫乡亲们,看清楚你们赵家一家的丑恶嘴脸。
李秀凤也一样冷眼看着赵子诚,这个很心的男人,自己一度以为会跟着他获得荣耀,跟着他过上飞黄腾达的好日子,就是去年被他休了,自己也那样忍辱负重的哀求着,甚至以死相逼着,才有机会跟着他去了上原。
没有想到,他的心坚硬如铁,任凭自己怎么融化,也融化不了,到了今天,他更是连一丝脸面也不给自己,铁心撵走自己,让自己成为弃妇。
可是,大哥中举了,全乡的村民都成了大哥的佃户,谁敢嘲笑自己?大哥大嫂也说了,等将来一定给自己重新再找一个更好的,至少是县令这样的。远非你一个小小八品教谕可以比拟的。
今天就让你亲生女儿唾弃你,让你赵家在整个宝庆县,臭不可闻!
至于亚青,只要他也到自己身边来,大嫂说过,会给他谋一个好前程的。
“亚琪!你?”亚青额头的青筋暴露起来,妹妹的话,说的太绝,虽然她才十岁,但这么大年纪才农村里面,早已是当家的年纪,谁能说出这样的绝情话来?难道真的要做李家人?被人暗地里嘲讽是不孝之女?
“我们走!”赵子诚心死,今天连李家大门都没有进去,就被他们这样堵在外面,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狠狠的诬陷,泼了脏水,在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自己无法说出实情,更无法强行带走女儿。
亚楠看到爹跟爹大哥两人灰头土脸的回来,倒也不奇怪,外祖父一家是极其不要脸的,但爹却顾及太多,如此之下,爹还能不灰溜溜的回来?
“爹,不必着急,也不必气愤,再等等,等一段时间,爹就会发现,外祖父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的。”亚楠轻柔的安抚着爹。
“怎么回事?”赵子诚忽然看到了女儿眼里的那抹笃定,女儿有事没有跟自己说?
“爹,你看看,外祖父接纳了全乡人的田地,这以后的矛盾多着呢,暂时是看不出来,但时间久了,自然就看出来了。”
赵子诚看着亚楠的自然表情,听着亚楠的话,叹口气:“纵然是这样,倒霉的不还是那些无知村民?”
“爹,那就叫活该!也让天底下的人都看看,与其想着天下掉馅饼的好事,不如安安分分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这天底下本来就没有白来的便宜!以此警示后人,也不错呢!”
亚楠淡淡笑着,这些村民投献田地的行为,看起来无可厚非,谁家日子过得都紧巴巴的,自然想过好一些。
若是打着避税的想法,只能是自取其辱。
大明的乡绅,集中了大量的土地,越来越多的农户,沦为佃户,这其实是历史上大明奔溃的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
亚楠不愿意自己看到的现在的大明奔溃,现在的大明,虽然时有靼子侵犯,也有倭寇烧杀,但整体来说,这个大明的百姓生活,大多数还是相当稳定有奔头的,自家就是这大多数的一员,自然期望大明能稳稳的持续下去。
若是从戚继光出现的时间算计,大明不会很快奔溃,但现在的历史早已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个历史,自己再不能用原来的历史知识,度量现在的大明。
若是可以,自己愿意尽自己之力,尽量维护大明的稳定,绝不期望在这个大明,发生大规模的战争,暴乱,饥饿,死亡。
亚楠期盼自己的家人能安安稳稳的,小富即安的活着,那便需要今天大明的安稳。
至于那些便宜没有占着最后倒霉的村民,亚楠只能说,他们会成为典型的大明反面教材人物,天底下再有想着避税的村民,就该想想云台乡的这些村民。
爷爷奶奶气的要死,也没有实际的办法,能去将亚琪带回来管教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孙女,狠狠的扇赵家人的耳刮子,让赵家人成为云台乡的笑柄。
二舅舅回年到亚楠家的时候,不仅仅给亚楠准备了不少去上原带的饼干曲奇,月饼,还跟赵子诚一家人再三表示道歉。
虽然爹跟大哥的行为,与自己没有关系,但在自己心里,总是感觉对不起亚楠。
若非去年在自家的那件事,亚楠爹不会休了妹妹,若非今年亚琪到自家去拜年,亚琪也不会从自家去了李家庄,更是要命的在乡亲们面前,那么污蔑赵家,那么污蔑亚楠。
二舅舅知道,亚琪一个十岁孩子,不会做的这么狠的,应该是自家人教唆的,偏偏亚楠跟她爹顾及自己,忍下来那份屈辱。
亚楠爷爷奶奶虽然劝慰二舅舅不关他们的事,但爷爷奶奶的脸色终究是不好看的,爹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