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点嘴皮子吧你!”
韩琅身边告急,一次对付四五个怪物,他已经倍感力竭。这群饿鬼行动的速度比一个正常人快出几倍,连野兽都比不过那迅猛的攻势,只要有一点疏漏,转眼就会被他们咬断喉咙,撕掉全身的肉,连骨头都被嚼碎了吞下肚去。
贺一九扑到他身边,替他挡住致命一击,韩琅立刻接住了他身后的攻势,两人背贴着背,全力应战,恰似两个极具默契的生死之交。这也是贺一九欣赏韩琅的一点,他会竭力配合自己,而不是一味与敌人死斗,更不是缩在后面大呼小叫。
两人难得有并肩作战的时刻,这种天衣无缝的配合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享受。可他们心中都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两人都再清楚不过,凡人之力无法与如此数量的饿鬼抗衡,丧命于此或许只是迟早的事情。若是换做其他人,或者是只有韩琅自己,肯定撑不了这么长时间。
但是,如果没有他的牵累,贺一九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即使刚才对方也有的是逃走的机会,可那人现在就在自己身后,还在他来不及收势即将被于福咬掉脑袋的瞬间,一刀砍断了对方的胳膊。
“别下杀手!”韩琅叫道。
“你觉得他们还能救!?”
“只是饿鬼上身而已!”韩琅吼着,身畔剑芒暴涨,几乎令人眼花缭乱,“想办法除了饿鬼!人是无辜的!”
“说得倒轻巧,你真当老子冲上去放个屁还能崩死两个不成?!”
韩琅嗤的一笑,啐出一口血水。贺一九这时候还能开玩笑,也是服了他。对方见状也跟着笑起来,笑得非常艰难,嘴角提着,一颗虎牙露在外头,嗓子里呼呼地喘着粗气。
战斗持续多久了?
是现在就被吃掉,还是等一会儿被吃掉,也没什么区别。
“当心!”
贺一九斜掠而起,见数人飞扑而来,毫不犹豫地抱着韩琅滚到一边。他的脊背就遭了秧,足足被扯下一条肉来。
“嘶--!”
韩琅扶住他站立不稳的身子,急切道:“你守着,我上!”
“用不着!老子还顶用!”贺一九话音刚落,又一人从侧面扑来,只能挥刀帮韩琅格开。他何尝不是在硬撑,韩琅也好不到哪里去,嘴上说着让贺一九退守在旁,自己却也被打得步履踉跄。没多久两人已背抵着墙,韩琅清楚地感到身边人肌肉不住地痉挛,可见他忍得多辛苦。
四面的怪物都渐渐走来,即使断了胳膊,即使千疮百孔,却依然凶猛如初。他们两个还能坚持多久?贺一九失血过多,面色堪比死人,韩琅身上也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快他们就会体力不支,可能因为一个失误被咬断脚筋,然后拖进凶残的包围圈里;也可能直接被撕开皮肉,像那几个可怜的衙役一样,被两个饿鬼各自抓住身体的半边,用力一扯,整个胸腔就破了。
想到这里,韩琅甚至举起了“凤不言”,凝视着锋利的剑锋。忽然贺一九按下了他的胳膊,冲他用力摇了摇头。
“坚持。”
他看出韩琅有自尽的念头。
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贺一九青色双眸依旧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动摇的内心。忽然贺一九扬起手,粗糙的掌心直接抚上韩琅的侧脸,热烘烘的。韩琅身子一僵,但也没躲,他脑子里早就乱七八糟了,面对这情况也不能及时反应,所以贺一九专注地望着他的时候,他真的没意识对方眼底复杂而且晦暗的情愫。
饿鬼扑上来的时候,两人短暂地分开,后背却死死抵在一起。正当生死攸关的时刻,一股致命的寒气突然而至,冷得几乎能化做实体,他们清楚地看见饿鬼之间被撕开了一条漆黑的通路,无数阴冷的黑焰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犹如海水涨潮,无边无际--
“阴差!”韩琅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周响起铁链拖拽的“哗哗”声,缓慢而且沉重,犹如指甲抠抓墙板的声音,听得人连骨头缝都冷得打颤。贺一九全身的神经依旧绷着,喘息道:“得救了么?”
韩琅的语气染上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得救了,他们会抓走附身的饿鬼,这样于福一家和我们应该就平安无事--”
但阴差并没有这样做。
两个惨白的影子出现了,白的看不出形体,身边却燃烧着滚滚黑焰。这火焰没有一丝温度,也不燃烧实物,它们从木制的梁柱中间轻而易举穿了过去,却把所有的饿鬼烫得嘶声惨叫,一个接一个的水泡从他们身上冒出来,空气里甚至弥漫出一股皮肉焦糊的气味。
韩琅惊悸地瞪大了眼:“他们明明还是生魂……为什么?”
一共八个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饿鬼附身的八个人,都没有幸免于难。生魂明媚的亮色和饿鬼恐怖的血色交至在一起,被阴差的铁链死死锁住。两人看见了于福的脸,还有其他几个人,他们尖叫痛哭,身躯在那恐怖的黑焰中渐渐融化,血水若隐若现。很快他们的肉身就倒毙在地,哭叫的只剩下活着的魂魄,但阴差手中的锁链犹如挥鞭一般痛击下来,他们就叫不出声了,其中一个甚至被揍得倒了下去,死去一般一动不动。
铁链拴着他的脚,慢慢地往黑焰的中心拖行。正当这时,阴差突然抬起头,往他们躲藏的地方看了一眼。
“别看,转过来,”韩琅扯了扯贺一九,声音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当心冲撞了煞气。“
下一刻眼前突然一黑,原来是贺一九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眼睛,并且把人压到了自己怀里。两人紧紧拥在一起,胸膛贴着胸膛,呼吸因为紧张而急促。韩琅清晰地感到贺一九的气息萦绕在周围,耳鬓尤其热得发烫,似乎还有两瓣柔软的东西在脸颊处轻轻揉捻,是他的嘴唇?
他脑子里兵荒马乱,反而像锈住一样一动不动,变得一片空白。哭叫声渐渐远去了,四周一片死寂,只剩下熏得人头昏眼花的血腥味。贺一九依旧不肯松手,压得韩琅呼吸困难,阴差似乎还没有离去,四周依旧弥漫着那股致命的寒气。韩琅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不知道阴差忽然停下了步子,先是傲慢地打量着贺一九,视线擦过两人,停下了。
“一别经年,汝竟苟活偷生在此。”
一句阴森的话语,嗓音空洞,内容也意义不明。贺一九只恶狠狠地与他对视,由于用力过猛,脸颊甚至陷出了三道横纹。
阴差不再多话,漠然地转身远去了。他手中的锁链里依稀飘着一个白影,是死去的李氏,此刻微微冲他们笑了一下。
至少,她是大仇得报了。
等韩琅终于从贺一九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时,看到的只是死气沉沉的大牢,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衙役和于福一家的尸体。他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是的,又一次,又一次,始作俑者的拐匪还没等到他们的判决,但被他们祸害的于福和李氏,已经被拖进了暗无天日的黄泉之中。
如果不能救人,他这个县尉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拧紧眉头,一面帮贺一九处理伤口,一面摇头叹息。对方也许久没有说话,在他低头的时候,用指腹擦了擦他脸上的血痕。
“没事就好。”贺一九说。
韩琅听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闭目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