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这是彻底疯了,”很远的地方,沈明归负手直立,脸上充满了藏不住的笑意,“斗神燹风阵?能令一切非我族类失去理智,只剩下本能的战意,荒山流近日才练出的驭鬼之阵。他难道忘了,韩小哥也会受影响不成?”
说罢,他的视线移至一旁,落在一个正往暗室飞奔而去的人影上,唇畔笑意更深:“还有……他也会。”
贺一九赶到地方时,场上只见一个青色厉鬼在韩老爷的指挥下与另一头漆黑怪鸟缠斗在一起,他举目四顾,唯独不见韩琅的身影,心中顿时惶急更甚。
黑鸟正在高空盘旋,翅膀稳稳地拍打着,扇起一阵阵狂风。地面上飘忽不定的鬼怪正与他对峙,忽然黑鸟收起双翼,张开利爪,犹如陨石一般直直俯冲下来,鬼怪招出无数冰棱试图阻挡它的去路,却被它庞大的身躯接连粉碎。一时间地面震颤,气浪排开,一排荒山流弟子险些被震到,就连远处的贺一九也踉跄了一下,脚步慢了几分。
他找不到韩琅,始终找不到--莫非韩琅已成了谁的腹中之食?
他不敢想,只顾着往前方飞奔。可等他迈入整个混战区域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突然袭来,与胸中本就五味杂陈的情绪裹在一起,渐渐化作一团澎湃的凶性。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俯下身躯,转瞬化作巨虎。他的出现让场上人大惊失色,韩老爷也双目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他怎么在这里,谁放他出来的?!”
他一时分神,来不及以咒术支援,青莲被韩琅化作的鹘鸟一口咬中肩膀,发出一声嘶叫。鹘鸟嘴里长着一根分叉的长舌,还有细长的牙齿,犹如蛇类一般充满毒液。它那骨骼覆盖的身躯成了最好的盔甲,青莲挥刃还击,但利刃碰到鹘鸟坚硬的肋骨后直接被滑开了,连一条划痕都没留下。
“这腐尸一般的怪物,令人作呕。”韩老爷低声骂道,半身被白骨覆盖的鹘鸟的确算不上好看,凑近了更是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印象。然而鹘鸟食魂魄为生,本身就是与幽冥黄泉割舍不开的妖物,应对青莲似乎完全不弱,甚至占了上风。
贺一九出现的那一刻,韩老爷绝对后悔用了斗神燹风阵。随着又一头失去理智的怪物加入,局势再度一变,竟变成了三方混战。鹘鸟愤怒地发出尖叫,盘旋在空中迟迟不再俯冲,白虎与青莲缠斗在一起,又被韩老爷的咒术逼开。场上空前的混乱,所有的荒山流弟子都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应,韩老爷更是自顾不暇,青莲虽由他指挥,但在鹘鸟和白虎眼中,他可是一个乱入场上的极佳猎物。
明明已失去神智,但对韩老爷的恨意尚存,鹘鸟和白虎都极具默契地决定先拿他开刀。纵使身具法力,终究也是肉眼凡胎。只见韩老爷越打越狼狈,完全就是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状态。一旁的荒山流弟子却已将全部精力用于阵法运转,无法相助。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也曾想过要不要终止阵法,但一想到韩老爷并未下令,贸然行动只会招来惩罚,于是他们都面面相觑,决定静观其变。
地面上,白虎三番五次袭击韩老爷,又无数次被青莲干扰,只能恼怒地咆哮不休。半空中,鹘鸟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仓皇躲避的韩老爷,等他好不容易稳下步子,鹘鸟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旁的荒山流弟子还不明白它在做什么,看见韩老爷已经念完了一个三昧真火,不禁讥讽道:“这鸟怎么不动了,待在半空给师父当靶子不成?”
他们接受的一直是韩老爷的论调,自然看不起妖物:“毕竟是畜生,它哪想得到这么多。”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脸全白了。鹘鸟的翅膀一扬,嘴巴一张,身边卷起的不再是尚未聚形的雾气,而是滚滚黑焰,犹如海啸般倾下。一时间惨叫连连,不但韩老爷首当其中,只来得及给自己筑起一个盘陀印,一旁的荒山流弟子更是被火焰波及,有的满地打滚,有的急忙扑打衣物上的火苗,有些更是抛下阵法忙着逃命。
只瞬息之间阵法就被破了一半,青莲和白虎同时停下动作,似乎有恢复意识的倾向。鹘鸟更是失去力量一半从半空中坠地,伏在场地一侧,身躯随着喘息剧烈地起起伏伏。
韩琅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梦,不,比梦还要虚无,就像进入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空间,迟迟寻找不到出口。眼前的世界很混乱,一会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一会儿是在火焰中惊叫逃窜的人群。人们穿的衣服很眼熟,不远处一个在一个泥土垒砌的屏障后喘息不止的老人也很眼熟,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们是谁?
一团黑雾包裹住他,渐渐缩小,变得与凡人别无二致。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抬手,发现自己双手只剩骨节。
怎么回事?
侧过身,火光照亮了身边的区域,光滑的石碑之中印出自己的脸--竟然也是被骨骼覆盖!这是谁,这就是他么?
阵法的作用让他无法思考,身边黑雾也始终不散,似乎还有再一次兽化的倾向。他看到不远处卧着一头粗喘不止的白虎,那虎的眼神和自己一样混乱,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又被怒意取代。
更远的地方青影一晃,有什么飘在空中的东西不见了。他满脸迷惘地望过去,一个狼狈不堪的老者吐出一口血,全身伤痕累累,还是勉力撑着地面站起来。两人目光相碰,那人看到他,低骂了一声:“孽畜。”
这两个字似乎唤起一些零碎的记忆。
对韩老爷而言,他已看到前所未有的好机会。韩琅和贺一九都尚未清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只需让青莲缠住他们,然后一个咒语,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三昧真火,就一了百了了。
他露出一个狞笑,双手结印,高呼青莲的名字。青莲没有响应,这令他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疑惑。怎么回事?莫非那小子也被阵法侵蚀回不过神来,混账东西,这节骨眼上出岔子像什么话!明明就只差一步了,弄死面前那两个畜生,再威胁青莲给韩家解咒,他这个家主就还是那么清清白白,没有污点。
“青莲!”
“青莲--”
他抬起头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青莲的影子。该死,这混账不会找到机会,又藏起来了吧?也罢,面前韩琅和贺一九还没恢复意识,他的机会还在。既然青莲不能相助,那他就念完这个三昧真火,直接烧死这两个混蛋好了!
他闭目结印,口中喃喃自语。突然一股巨力袭来,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瞪得老大,只看见青莲出现在跟前,不但打断了他的法术,还狠狠撞在他身上,直接把他摔了出去!
“什么--!”
世界天旋地转,耳朵里嗡鸣不止。他首先看见的是好大一轮银盘似的月亮,树影婆娑,青莲的身影在其中一晃即没。他辛苦地睁大眼睛,眼神茫茫,忽然看到一双方头履出现在身边,接着是一袭白衫,腰带上绣着八卦图,臂弯里卧着一把拂尘,一双吊梢眼俯视着韩老爷,似笑非笑。
是沈明归。
他好似是来郊游的,全无半点紧张感,悠悠然伸出一只手把韩老爷扶了起来。韩老爷粗喘几口气,刚刚站定,就指着沈明归的鼻头,破口大骂起来。
“你滚到哪里去了,门派蒙难,你却迟迟不来相助!”他气急败坏地骂道,“早提醒过你,再这样三番五次不服管教,就趁早滚出我荒山流!”
沈明归客气地笑笑,眼神却带着讽刺:“荒山流不是你的了。”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