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挽回在莲花池畔似极“花痴”的负面形象,裴承秀特意换了一袭明亮华丽的紫衣锦袍,照旧仿男儿郎打扮,束发,并在发髻上束了一顶鶡冠子。
鶡,好勇善斗之鸱鸟。
鶡冠子,即用鶡羽为冠,为历朝历代武官武将所佩戴,以示忠贞英勇之特性。
裴承秀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双眸微眯,自信满满地走出屏风,步向会客厅。
然而,刚刚迈出第一步,忽然想起来自己曾被这位来者划伤过脸颊,裴承秀皱了柳眉,站定,远远的打量对方。
只见一袭黑袍的尉迟敬德身姿挺拔如松,面色镇定,腰间左右各佩一柄青玄、紫玄长剑,却是空手而来。
哟,如此登门,挺别具一格,也挺盛气凌人。裴承秀表情很平静,心中波澜起伏。
不是不懂尉迟敬德忽然造访的意图,尤其,听宝笙说尉迟敬德拜访父亲大人不成、转道来闭月轩拜访她,她登时就失笑出声——秦王殿下也有焦头烂额、病急乱投医之日。
眼下,尉迟敬德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双眸寒光沉郁,从宝笙手里接过一盏上等的西山白露,连一口茶水亦不曾品尝,便将茶盅搁置在茶盘。
裴承秀见状,思索一下,音脆如玉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尉迟敬德大人,至于何时何日登三宝殿,是不是也得有个讲究?否则,神明不庇佑,求佛反而不如求己。”
尉迟敬德闻言,转过脸,抬眸望向裴承秀。
紫衣锦袍,杨柳细腰,一笑潋滟,款款而来。
尉迟敬德眼中无波,目光停在裴承秀发髻上的鶡冠子,短暂一瞥,掠过,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的脸,沉着冷静道:“敬德今日登门,既不求佛,亦不求人,而是为误伤裴姑娘之事致歉。我一介粗人,不懂怜香惜玉,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裴姑娘海涵。”
对方态度如此庄敬平和,令裴承秀顿时有些不习惯。
思量着天策府中文臣武官向来厚黑,裴承秀收起唇边的调笑,默不作声缓步走向尉迟敬德,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片刻,又一抬头,惊觉尉迟敬德站姿挺拔伫在跟前,裴承秀清澈的眼眸眨了眨,眼中的锐意减了几分,微微一笑谦虚道:“大人言重了。玄武门争斗之事,于情于理,我也有诸多不当。”
尉迟敬德此次登门拜谒已经做好了被奚落的准备,听完裴承秀的回答,竟然没有预期之中的犀利言辞,一时也觉得意外。
思前想后,尉迟敬德决定实话实说:“裴姑娘豁达大度,令敬德刮目相看。”
“何谓刮目相看?”裴承秀一挑眉,抿唇道,“难道在大人心中,我裴承秀是一个小人?”
“无谓小人,‘耀武扬威、飞扬跋扈’之类的评价倒是时常耳闻。”
裴承秀不以为意,哂道:“这些话并不新鲜。试问秦.王.府.上下对我本人还有其它的评价么?”
尉迟敬德并未迟疑,很干脆:“嫁不出去。”
裴承秀噎住。
百无禁忌笑笑,裴承秀弯故意长叹一声,感慨道:“本是不愁嫁的,可惜自不量力吃了你一剑,容颜尽毁,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就再难嫁出去了。”
刹那,轮到尉迟敬德哑口无言。
尉迟敬德思索了一会儿,走近几步,魁梧的身躯逼近裴承秀,明亮的目光攫住她的脸颊,坦诚道:“裴姑娘花容月貌,不必引喻失义,妄自菲薄。”
哟,这个男人,说话一板一眼的,与李淳风忽冷忽热爱理不理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嘛。
裴承秀这几天的心情七上八下,也就没心思再与尉迟敬德绕圈子:“多谢大人赞誉。倘若那一日大人能有今时这般好说话,你我二人之间也就无所谓得罪不得罪。这样罢,大人既然已经来到我裴府,有话尽可直述。”
尉迟敬德听罢,果真雷厉风行的解下腰间一柄青玄剑,双手奉上。
裴承秀没兴趣去猜测尉迟敬德葫芦里卖什么药,大咧咧接过青玄剑,手指抚过剑鞘,却大吃一惊。
这一柄剑,似乎是尉迟敬德与她在玄武门争斗时划破她左脸的凶器……然而,又不是完全一模一样,令她难以笃定。
尉迟敬德目睹了裴承秀的惊愕,沉声解释道:“我生于洛阳,少时家境贫寒,以锻铁维持生计。旧隋大业年间,意外从洛阳城通天湖底获得两柄宝剑,一柄,即是随身常用之紫玄剑,名唤‘紫电’。而这一柄青玄剑,因剑刃锋利,青盈若霜雪,故唤作‘青霜’。”
“紫电剑刃迟钝,剑气捷如流星,被三国吴主孙权收入兵器库中,世间罕有记载;至于青霜,曾被汉高祖刘邦居于彭城时以此剑斩过妖蛇白蟒,故有万邪不侵之传说。”
“至汉灭,青玄剑辗转流落于民间,虽然数易其主,却丝毫未遭损伤,依然刃入秋霜、削铁如泥。”尉迟敬德娓娓道来,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舍:“今日前来,敬德有意借花献佛,欲将青霜剑赠予裴姑娘。”
裴承秀不是没听过“紫电青霜”这两柄宝剑,却从不知打伤自己的紫玄剑、以及手中这柄不甚起眼的青玄剑竟被帝王所持有。
哟,这可是私相授受,有意贿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