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珠无法再回应裴承秀的呼唤。
她的身躯迅速地变得薄而透明,好似一朵凋零的花,一点一点的失去应有的艳丽容姿,又似一块蒙垢的美玉,一点一点的失去应有的光泽和份量。
暗红的血珠凝结在被青霜剑穿透的伤口,碧色光芒骤然显现,一寸一寸地爬过吕珠苍白的肌肤,周密且详实地覆住她。
裴承秀抱着吕珠,手足无措:“珠儿,你怎么了?说句话啊。”
吕珠秀眉紧蹙,整个人开始止不住的抽搐痉挛,也就是在这一刻,裴承秀听见了不同寻常的轻细响动,似乎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短促之间,吕珠的身体被碧光硬生生地撕开,四肢百骸碎裂成无数晶莹的珠子。
珠子,纷杂错落一地。
裴承秀怔怔地看着一双空落落的双臂,余温犹在,斯人已逝。旦夕之间,玉碎珠沉。
……吕珠,魂飞魄散了?裴承秀不敢相信,仰天呼喊吕珠的名字。
夜凉如水,冷月伴残影,一颗又一颗散落在山石竹林的珠子泛着清幽的光芒,虫鸣鸟叫停歇,万籁皆寂。
生、老、死、忧、悲、苦、懑、恼,如是种种,因缘起,因缘生,随着元神的崩毁而逐一消亡、全部荡然无存。
天下,再无吕珠。
裴承秀愣了好久,抬手,轻轻地抚摸眼角,干燥的肌肤并没有留下潮湿的泪痕。居然,一滴眼泪都不曾夺眶而出。
可是,即使曾经被吕珠明着暗着带到阴沟里无数回、即使曾经对吕珠恨之入骨,如今亲眼目睹吕珠最后的消散,她非但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释怀,反而……胸口被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着,一腔感怀触绪,无从整理。
欲哭,无泪。
吕珠从来没有说出想置她于死地的根本原因,吕珠也从来没有透露出舍命救她于危难之间的决意,如此偏执别扭、如此乖张反复的一个妖异之物,为了救她,不惜以命易命,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便溘然消逝。
吕珠,缘何而存在,缘何而毁灭?
“珠儿,你出来。”裴承秀心中一阵刺痛,很不甘心的大声呼喊,薄薄的水雾氤氲在眸子,“你不是很讨厌我,很想杀了我吗?出来啊。”
利刃,忽然抵上了裴承秀颈后的死穴。
裴承秀愣住,僵硬的转过脸,看见引勾一双血红色瞳眸里的寒鸷恨意。
“女人,和我一起死。”引勾一个字一字的说,腹部的致命伤使得他的声音急剧颤抖且流露出一抹绝望的凶狠,“救命之恩,以命偿还,终不负你我相伴于药王谷的日子。”
裴承秀打了个寒颤,直直地盯着引勾的眼睛。她曾经从这双眼睛里看到过温和的笑意,看到过细致的关怀,也看到过不掺杂名利动机的真挚迷恋。然而,事到如今,这双眼睛里只剩下贪嗔痴,只剩下仇恨与偏执。
裴承秀的朱唇慢慢地弯起,苦笑。
她曾经不下千百遍的恳求引勾“放过她”,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引勾不肯放过她的原因、也知道了目睹吕珠的消亡却欲哭无泪的道理。
爱若偏执,是情亦是孽。
身在人间,心在地狱,执念生妄想,无论男女,皆成嗜血好斗之恶鬼。
对于引勾的执念,裴承秀无话可说。
刀起刀落之间,她没有闭上双眼。聆听到颈部软骨一声“咔擦”闷响,她等待着脑袋与身体分家时的剧痛,等了许久,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她依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浓郁的血腥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引勾的脖颈出现了一道狭且深的切痕,他的呼吸停住,头颅竟摇摇晃晃地坠落下来。魁梧健壮的身体无力地拂过裴承秀的肩膀,往前倾,轰然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