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奥斯韦德的大教堂,建筑群外,弥天大雪纷纷扬扬地倾洒而下。奥斯韦德大教堂的建筑群被人们称作龙巢,坐落在东海边的一处高崖上,往日里每时每刻都能听见巨浪汹涌的咆哮。然而今日,东方海上飘有浮冰,月辉折射,平静如死。
不只是海洋,龙巢下被浮灯照亮的山道上只有马蹄声、车轮滚动声以及风铃声,奥斯韦德大教堂内,仆人低头疾行,贵族信徒们也收敛了一切狂傲,安静而惶恐地等待着。
安德烈小姐是第一次参加大祈祷日之盛宴,从神迹厅内低头走出时,脑海中依旧回荡着教皇平淡的祝词,铃铃风铃声在这座肃穆的教堂中,却如同鼓擂。
小姑娘感到紧张,更多的却是好奇。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在一番纠结后忍不住抬眸四处观察。金色的烛台,各位身着白衣的信徒……教堂各厅都灯火摇曳——唯有一个例外。
唯有“救赎厅”陷在黑暗里。
安德烈小姐壮起胆子凝神望去,一片漆黑的救赎厅中,隐约有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人。她好像看见地狱花的纹路层层叠叠地向上减隐,在黑暗的环境中泛出的五彩绚丽的光芒。
面具狭长的眼眶里,一双漆黑的宁静眸子回视她。
“安德烈!”母亲压抑着的警告在女孩的耳边炸响。安德烈小姐连忙收回视线,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唯唯诺诺,跟着母亲走远。
黑暗中的男孩摩挲了一下身前横放的短刀柄处的凹槽,闭上了双眼。
信徒们聚集到了审判堂。
这是大祈祷日的例行宴会,“审判至罪之人”。巨大的十字架立在大厅中央,刻有螺旋花纹的凹槽就在十字架之下。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男人□□着上身被紧紧束缚在十字架上,由黑色颜料绘成的“魔鬼的地域:罪恶绘第三篇”在他的身体上露出狰狞的面孔。男人无力地低着头,没有人看见他的面孔,更何况——“不会有人认得他,即使露出他的脸。”
不会有人认识,一个即将被处决的罪人。
在寂寞的奥斯韦德大教堂内,安静沉重得像是巨龙的骸骨。信徒们攥紧自己白色镶金的衣袍,跪坐在十字架五十米开外的环形毛毯上。侍者们按照每一位信徒的地位,找到他们应该呆的位置,填满大厅内的每一寸空白。
切弥耶教廷派来了一队带有面具的御上神使——那是对每一位切弥耶教廷中上层的神官们的称呼。每一个人的面容都隐藏在面具之下。教廷的来客们戴上面具,是为了表示对奥斯韦德龙神的那一点,看起来确实虔诚的敬意。
教皇是最后入场的。他穿着白色的袍子,奇异的花纹从袍根处蜿蜒而上,带着荧光的色彩如同鬼神盘踞在那材质细腻的袍身上,淡淡的光辉照亮了教皇苍老的脸庞和梳起的白发。他的右手持着权杖,杖首镶着一枚宝石——“安佳卡”,龙神的馈赠,那是奥斯韦德教廷的心脏。数以千计的沉默的视线落在这位老人的身上,教廷里的铃音响得更加欢悦了些,此时连隐约的脚步声都没有了。
“欢迎你们,来客们——信徒们!”教皇抬起了他的双手,用奇怪的节奏一字字说道。他单薄的声音似乎被什么捉住了,无限地放大,在环状大厅里横冲直撞。无论是信徒还是来客,都被这浑厚的声音所震慑。他们微微弯下背,像是在朝觐。
“——今晚,我们的大祈祷日,又将审判一名恶人。”教皇眼角的余光在黑发男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续道:“奥斯韦德在上,在神辉照射下,一切黑暗的老鼠都无可逃避。”
“让我们,将背叛者,送回地狱里去。”
最后一句话他念的很轻,而后便风轻云淡地退场了。这与往日不同,没有了教皇惯例的激昂的演说,更何况圣女大人也未到来。信徒们不由担着那份疑惑和某种不安,把头压得更低了些。
脚步声是从厅外来的。
没有人意外,此时入场的应该是“审判者:林德”。这是每一年的惯例了,奥斯韦德教会的刽子手,无数罪人的血肉被“他”的短刀切开,而后罪人的灵魂回归地狱。他是教廷内部唯一的黑色,因为所有黑暗都由他所承担。
传闻说,他有一双吞噬了黑夜的黑色眼睛。
救赎厅中走出的少年带着白色面具来到了大厅中央。他也有着一头黑发,及腰,身上是朴素的黑色袍子,短刀被他挂在腰间。少年的步子很静,很准。仿佛每一步都很随意,但却坚定而笔直地走向了十字架。仿佛他前来赴约,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贵族的诗会。
信徒们压抑着自己渐渐沉重得呼吸,紧张感促使他们的心脏砰砰地跳动。但没有一个人敢于出声,他们都低着头,盯着膝前的地砖,期待着什么。
不知何时被架起的火盆就摆在十字架的一旁。少年抽出了短刀,神具:审判。流畅的刀身薄如蝉翅,几乎没有反光。少年将短刀横于火盆上空,火舌亲密地□□着刀锋,像是亲人间的湿吻。刀身被火焰烤热,发出微微的红,而后少年甩开衣袖,走到了十字架前。
奥斯韦德大教堂内响起了密集的齿轮咬合的摩擦声,这种声响在绝对的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整个教廷好像是在窃窃私语,而后不过片刻,兀然一静,然后嗡动的钟声抵达耳畔。
十二时的钟声到达,审判开始。
第一声钟响,泛红的刀光稳而飞快地戳进被审判者的大腿,血液顺着血槽涌出,落进刻有螺旋花纹的凹槽里。信徒们双手合十闭于胸前,轻声地念着:“我们在天上的父……”
男人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漆黑的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白色面具,望着面具下那双宁静温和的双眼,扭曲的脸上隐约闪过一丝释然和快意。他飞快地翕动嘴唇,用唇语说:
——“记住你是谁。”
第二声钟响,刀身撤离男人的身体,再次从火盆上方划过,而后刀尖戳进男人的手臂。少年的那双黑眸里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折一朵开得不那么美丽的春花。
信徒们的声音稍稍抬高,念着:“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清醒地看着镜子,观察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