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溯不动。
他依然冷冷打量叶南裴。
叶南裴也不着急,反而目光盈盈与他对视。半晌,在姜溯终于忍不住欲拂袖而去时,敛眸轻笑道:“烦请殿下为在下解惑,抑或由在下为殿下解惑……二者择其一,端看殿下选择。”
丝竹声声,茶舍热气氤氲,一点一点模糊视线。
姜泽淡淡瞧着眼前状似谦和的闻人琰,唇边弧度愈深:“舅舅言重了,你一点也不老。”
“先人有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舅舅岂非正是如此。”
闻人琰失笑摇首,半晌怅然一叹。
“六年前我方逾不惑之龄,为护家族根基被迫远离这姜国权势中心,壮志难酬。这些年于禾泽郡中修生养息,整日养花逗鸟,以教化子孙为乐,早失去昔年锋芒。哪怕‘志在千里’,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姜泽唇边终于勾勒出一个讥诮的弧度,意有所指般重复了一遍:“好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
闻人琰笑意微顿。
他将目光重新放到姜泽脸上,没有半点浑浊的眼眸里恰到好处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姜泽直视于他,目光微冷略带逼迫:“舅舅难道不懂吗?”
闻人琰沉默半晌,复而从容一笑:“还请陛下明示,在下应当懂得什么?”
姜泽慢条斯理喝了一口热水,淡淡凝视他。
屋外琴声渐歇,箫声呜咽落于心头,似有凝滞阻塞之感,叫闻人琰轻轻拢眉。
姜溯坐了下来。
叶南裴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轻轻敛眸一笑:“这是家父自南蛮之地带来的上等贡品,定不辱没殿下身份。”语罢,便用双手捧着茶盏,递到姜溯面前。
姜溯注意到青年似乎有些紧张,端着茶盏的手还在细细发抖——这很符合他所了解的叶南裴的个性——但他并只用冰冷的余光掠过茶盏,并不去接:“故弄玄虚。”
叶南裴闻之,得意一笑:“只要能见到殿下,故作玄虚又是如何?”他说着,略略昂起下颚巧言嬉笑。他微微扬眉,眸中盈满狡黠,端的是一副极为随性惬意模样。
但姜溯居然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姜泽的影子,便豁然攥紧袖中右手:“你是在威胁我?”
“在下怎会威胁殿下?!”许是见到了心上人,叶南裴原先惨白的脸色在此时有了些许红润。但听闻姜溯如此言语,一时只觉胸口钝痛,面色又是一白。他深深凝视姜溯,目光有了一点难过,喃喃解释道,“……就算有人将刀架在在下脖子上,在下也不会威胁殿下的。”
然而姜溯并不太理解这个奇怪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只能皱眉道:“你将我引到此地,何意。”
叶南裴苦涩一笑。
前世他虽老跟随姜溯,并且有了“相交过密”的传闻,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无关紧要时刻姜溯想来懒得理会他。毕竟他的才学计谋并不出众,大抵姜溯至死都不过是将他当作一名可有可无的幕僚。他也想过等他与姜溯熟悉了,等得到了姜溯的信任之后再将一切全盘托出。
可是他的全部计划都在前几日听说叶家之所以被选为商队,是因为麻纸的出现时乱了。因为这是前世根本没有出现的东西,结合发生在他身上的意外,所有细节都开始改变了!
但这些开始改变,这一局中参与之人却是丝毫未变。他的父亲依旧野心勃勃,姜溯依然深陷泥兔,姜泽依旧虎视眈眈……只有他所知一切,将消弭于不知不觉中!
叶南裴心中又有了一点恐惧。
他惧怕再活一世还是落得那般田地,惧怕姜溯依然会死,更怕看到姜泽那张冰冷狠毒的脸……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在这样杂乱无章的思绪里渡过三天,终于思虑再三孤注一掷地将之写了下来,并托人交给了姜溯。
姜泽乃姜国之帝,依靠叶家之力在一年之内扳倒一国天子,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没有任何退路。
他只能赌,赌这个时候的姜溯如前世般英明冷静,看得出他的真心,并且愿意相信他。
叶南裴的手已经缴在一起了。但他竭力保持着镇定,“我知道殿下定然难以相信我身上发生的事,毕竟这些太过匪夷所思,但……我确实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轻声细语又一字一顿道:“我知道,殿下想要那个位置……我叶家愿倾尽一切,助殿下得偿所愿!”
姜溯缓缓眯起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