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忽然想起一桩很少有人知道的秘辛——乐太渊这个名字,正是谣传成仙而去的乐重深的化名。
他在那场变故之后,隐藏起了自己,也隐藏了自己曾经的名字。
——自己当年,到底是为何鬼使神差地,给长子也起名为太渊了呢?
可惜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如今已经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要他做我的徒儿这事,连他自己都尚且不得而知,你又从何得知?”乐重深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要谁做我的徒儿,只要我自己满意,和其他人全无相干。我只问你,我的徒儿是否受了委屈?”
皇帝不由反问道:“你是听何人信口开河?”
乐重深起身,负手而立,轻松道:“别紧张,像你这样的地主老爷,天下间千千万万,我如何会真的生气。莫说你生在了这个年头,即便是几千年后,像你这样的男子也不在少数。不过——”他语调忽而一转,“我今日告诉了你,这毛病,你不能再犯——你那些妾的儿子和我的徒儿,你只管去选他们,我乐重深的徒儿,自有我亲自来护!只是,你再莫打着为了我徒儿好的借口,来行伤害他之事。”
皇帝忍不住嘲讽道:“听你这话,你倒的确爱护渊儿至深。可惜,我从前可从未见你出现,来我这宫中替天行道!”
“好一句替天行道。”乐重深忽而一笑,道,“我徒儿从未将你们这些鬼蜮伎俩放在眼里,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皇帝听了“鬼蜮伎俩”这四字,再忍不住,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乐重深道:“恼羞成怒了?只可怜我徒儿在宫中无聊,陪你们演了那许久的戏。”
皇帝压下火气,沉声道:“渊儿敬我爱我,我二人的父子之情,非是你能离间得了的!”
乐重深笑道:“真的吗?”
——父子之情。
——可皇帝却连他就是他的儿子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当然不会是乐重深。
——因为乐重深早就死了。这世上,只有乐太渊。
——如今,他也只会是太渊。
——已经被皇帝放弃的当朝太子,乐太渊。
如今,皇帝看不出他就是太渊,一如从前,他看不出那对母子早早生出的杀心。
——这其实,全没什么。
不过是红尘中人,被自己心中的念头蒙骗了双眼。
太渊一面感觉自己在与皇帝说话,一面又觉得自己犹如至身于那场梦境——身为帝王的他被亲弟弟下毒害死,痛苦了半刻时间才咽下了最后一口不甘的生气。
那时,他的魂魄离体,凭着心中一口怨气,成为了厉鬼,他站在那,目光冷冷地看着那对母子,想的是什么呢?对了,他在想,“你有千面,我却变化无能,这是何道理?”
于是,他突破厉鬼由自身怨气组成的桎梏,转变成了一个鬼修。
他的心中,始终没有让仇恨和鲜血完全占据。
然后,太渊忽然从似梦非梦中醒来——他就在皇帝面前,骤然化为了一只巨大的飞鸟。
他的羽毛乌黑发亮。
他傲然展开双翅,穿过于他来说无可阻挡的墙壁,直直地飞出了皇宫。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深夜里寒凉的秋风,掺杂了水汽,变得更加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