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厚厚的云遮蔽了星月,渗透了秋日寒意的风呼号着,摇晃着荒草蔓蔓,黑夜中一切破败腐朽都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在那废墟的空洞处,恍惚真的能听到幽幽咽咽的哭泣声,细如蚊蚋,渺如寒气,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真的人声。我在主人手里晃晃,“咱们……要不跑吧……”
“你胆子那么大,带着其他剑闯九黎军营都不怕,还怕鬼?”主人揶揄道。
我分辩道,“……妖怪会死,但是鬼已经死了……已经死了的东西怎么再被我砍死啊……”
“所谓怨灵,不过是命魂被执念太强而未散的一两道残魄缠上了,只要断了那几魄,命魂自然就会去投胎了。”主人不为所动,继续沿着破碎的石阶往祭剑岭遗址的深处走去,“从祭剑岭穿过,到蜀山可以节省七日的路程。更何况,这里的鬼气中混杂着不少煞气,若放任不管,恐怕早晚会酿成大祸。不如趁此机会稍作探查。“
既然主人发话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紧紧贴着主人的大腿,蹭一蹭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祭剑岭在华夏人口中是个传说。即便是现在,只剩下残破的遗迹,当我们踏入祭剑山庄那高大的山门之后,仍然依稀可辨当日玉楼紫烟,千仙来谒的盛景。昔日宽阔平整的白石砖经历五百年的风吹日晒已经不成样子,坑坑洼洼,衰草遍生;两侧被灰尘藤蔓吞噬覆盖的巨大遗迹,仿佛一个个身披绿毯的巨人,偶然洞开的窗口后似乎有眼睛正凝视着惊扰了古老岁月的闯入者;那些横在路面的倒塌石柱上,仍然可见生动的盘龙朱雀、缠枝牡丹;滚落的麒麟头睁着空洞的眼睛,断臂的菩萨亦低垂着头颅。
偶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好像在一座废弃客栈的门后看到了一个白衣女人一闪而过……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呢……一定是阿飘!
我于是从剑里伸出来俩胳膊抱住主人大腿,主人走不了路,只好停下来,垂眼瞥着我,“放手。”
我拒绝,“主人我怕~~我刚才看到阿飘了!”
主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怎样你才不怕?”
“……主人如果你把我抱在胸前的话,说不定我就不怕了……”
于是接下来,我如愿地感受到了主人坚韧而不失柔软温暖的胸肌……虽然是隔着衣服。
祭剑岭最高峰其实是一座休眠了五百年的火山口,不过此时早已看不到熔岩,只剩最后一场喷发后残留的湖泊,宛如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明镜,反射着天幕上厚重的积云。距离湖畔大约三里的地方,屹立着祭剑岭最神秘的建筑——泪泉宫。这座巨大的石砌宫殿即便经历了熔岩烈火五百年风吹雨打的洗礼,依然桀骜地屹立在暮色中。
主人站在石阶下,仰望着黑色的堡垒,“祭剑岭中所有神兵利器都是在这座宫殿中铸造,据闻里面藏着祭剑岭的所有铸造术以及他们的独门功法。九黎攻入这座宫殿中,却没有找到任何神兵,传闻说是祭剑岭的人将所有兵器宝典都丢入火山口销毁了,也有人说,是祭剑岭的人将兵器藏起来了。只是有多少贪图神兵的人事后来此寻找,但进了这座宫殿,却再也没出去过。“
一个念头闪过,我从剑身探出头来,不满地瞪着主人,“你不会是惦记着祭剑岭的那些不知道埋在哪的神剑们吧……”
主人皱眉,“不要胡说。“
我气得从剑里跳出来,抱着手臂眯着眼睛盯着他,“喂,你有了我破军丹朱还有剑阁里那么多剑还不够,还想添置后宫啊?你以为自己是蜈蚣还是千手观音啊?那么多剑你用的过来吗?!你说说有多少剑你就用过一次的?!“
主人似乎被我说的有点儿心虚,但是面子上又过不去,便绷起脸,“本座确实对祭剑岭的神兵在何处有些好奇……但并未想要将之占为己有。”
说实话我此时是很失望的,主人的收藏癖虽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怎么都不站在我们剑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我们毕竟不只是一般的凡兵,而是有灵的神兵啊!
我认真地看向主人,连珠炮一样数落他,“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剑灵都是我和丹朱他们这样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谓的么?你收藏了那么多剑,但是却不使用他们。他们镇日里只能在剑架上等着你召唤,这样的日子很好过么?剑灵不过是想要一个主人,并且可以与这个主人同生共死而已。如果你不打算用他们,为什么还要占有他们?是,你是很受欢迎,咱们剑阁里就有好多剑就算从没被你带出去过也毫无怨言,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把他们带回蜀山,他们也许会找到愿意只拥有一把剑的主人。你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好像这么粗俗的比喻把我自己在内的所有藏剑阁的剑都给骂进去了……可我气头上来,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因为我想到了十几年前,主人突然将丹朱带回来时的心情。那时候我心头充满了恐惧与伤心,以为从此要被另一把剑替代,说不定又要被扔回深不见底的大海中。那种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这些话我憋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憋不住了。
本以为主人会生气我这样骂他,结果他却微微低敛了眼眸,眉目间充斥着愧疚,以及几许无奈。
“你说得对。”他叹息一声,现出一道苦笑,“这样对你们,我愧为修真人。待一切结束后,若他们想要寻一个新的主人,我会还给他们自由。”
耶?他这么干脆的认错,我倒不好意思继续骂啥了。可怜我一肚子牢骚卡在半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不过一切结束是指什么?打败妖皇吗?
主人忽然抬起头,容色警觉。他侧着头,似乎在听着什么。下一瞬他忽然一把将我扑倒,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耳际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脑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晕头转向。烟尘飞散间,刚才我和主人站过的地方已经成了一道深坑,里面还流着一些黏糊糊的墨绿色液体。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恐怖东西。
那仿佛是一坨用腐烂的肉块和残肢断臂拼凑而出的巨大人形,头只有一半,惨白发青的腐朽肉皮被一些简陋的铁丝缝合在一起,全身上下长了很多只手,肚子上裂开一张巨大的嘴,里面蠕动着一条黑蛇一样的舌头。而那深坑中的墨绿液体,就滴淌在这张大嘴的嘴角。每一滴液体落到地面上,都发出嘶的一声,地上冒出被腐蚀的尘烟。
更恐怖的是,这样的东西正在接二连三地从泥土中伸出青白的手,一点一点爬出来。它们的身体中发出某种粘腻而湿漉漉的□□,摇摇晃晃向我们逼近过来。
我尖叫一声八爪鱼一样抱住主人。主人好不容易把我揪下来,拿起我的本体横空劈出一道剑气。那怪物瞬间被削成两半,然而几乎是同时,那种墨绿色的液体爆炸一样喷溅开,若不是主人护着我躲得快,恐怕就要被喷得一身一脸……更恐怖的是,那绿色液体接触过的地方都发出炸裂一般的响声,土地被迅速腐蚀陷落。哪怕有一滴落在身上都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