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约定好了第二天喝酒,但是穆执鸾失约了。
我自然知道他会失约,因为是我命令逐月护法和祁星护法带一路人去袭击祭剑岭的车马。祭剑岭之人擅长的是铸剑术,虽然也有独门的九转御剑真诀,但对上我的两位护法这样的绝世高手还是差了太多,很快就丢盔卸甲,唯有穆执鸾一人还在撑持。这个时候我便出场,救他的同时也被逐月护法打了一掌。我特意吩咐过逐月护法不要留情,伤势越重越好,但显然他还是没能放开,只是稍稍震伤了内脏而已,以我的灵力不出一天就可以愈合。不过即便如此,血吐起来还是颇为吓人的,穆执鸾大概以为我快要死了,也失去了战意,只想背着我赶紧逃走。
逐月护法他们追出几里后便不再追了,只是远远地跟着,等我的指令。
穆执鸾寻了山野中一处巨岩下方的洞穴,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铺在略微潮湿的地面上,扶着我半躺下来。他连忙摸摸我的脉象,又仔细看着我的脸色。我冲他弯起染血的嘴角,“看什么?看我这么美爱上我了?”
“你说你修为不怎么样瞎掺合什么啊!本来根本没你的事!我跟你又不熟!”他反倒怒了,气呼呼地瞪着我。
“那怎么行,你今天失约,害得我等了那么久。这笔账我一定要讨回来的。”说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我故意没有用灵力自我愈合,好让自己的伤势看起来更严重些。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递到我嘴边“这是蜀山的疗伤圣药,可以修复受损的经脉脏器”。吃了药后他又扶着我坐起来,盘腿坐在我身后,将真气注入我体内,助我调理气血,促进体内伤势愈合。
我一直不敢运行灵气,怕被他察觉到我气血与常人不同,所以这伤疗得也格外慢。一直到半夜,他才大汗淋漓地撤开手,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我和他就那样并排靠在湿漉漉的山壁上,看着洞外夜幕中一条横贯天际的银河。那迷蒙的星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徜徉盘旋,清澈美好。
我忽然伸手摘了他左脸的面具。他吓了一跳,嗔怒倒,“你干嘛?!”
“这样比较好看。”我自然而然地把头枕在他肩膀上,感觉他的身体一僵。
“别奚落我了。我这张脸,可是吓坏过不少小孩子。”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虽然嗤嗤笑着,我却总觉得他很难过。
“别扯了,我就觉得很有个性啊。”我坐直身体,认真地看着他,“要不我也往脸上弄点什么东西吧,贴块膏药你看怎么样?”
他噗嗤一笑,眼睛弯弯的。与他那显得冷峻的衣着装扮不符,我觉得他其实单纯得像个小孩。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久。我骗他说我是某个门派的富家公子,平日里跟随师父学了不少修真之术,最喜欢游山玩水,认识美人。我把自己的身世编的很详细,他没有听出破绽。而他也并未对我隐瞒他的身份。他说他是祭剑岭岭主与一婢女所生之子,当时岭主夫人嫌弃那婢女太卑贱,便刚刚怀上身孕的母亲赶了出去。那婢女无处可去,就在祭剑岭附近一座小镇子里生下了他,岭主夫人给的钱开了一间小酒馆。直到岭主的儿子死于非命,他才被接回祭剑岭当做继承人来抚养。那个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
原本已经错过了修习祭剑岭独门心法的年纪,但他也算是天赋异禀,进境极快。不止如此,他对于铸剑术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泪泉宫,看着那些天下闻名的神匠研读古书、尝试新的铸造之法、将熔岩之水引入炉子里、亦或是在模子上雕刻出绚丽的花纹。大家都很奇怪,因为之前的大公子最讨厌冶金铸剑之术,觉得这些活又重又累,还容易短寿。怎么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孩子,却这么感兴趣?
其实每天泡在火山口边闻着有毒的空气是十分危险的,若不是靠祭剑岭特有的心法保护心脉,恐怕祭剑岭的工匠没有一个能活过四十岁。
但这祭剑火山的熔岩与别处不同,温度奇高,几乎可以炼化世间的任何金属。加上里面包含的火山石有着极为强大的地脉之灵气,溶于金铁中会大大增加原本金属的强韧度,而且有极高的产生剑灵的几率。
无论什么剑,只要有了剑灵,便是一把可以持续成长的有修为的神剑。这也就是为什么祭剑岭铸造的所有兵器几乎都是绝世神兵。
原本穆执鸾的祭剑岭九转御剑真诀还未学成,不适宜总是呆在泪泉宫闻那硫磺味。可是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他已进入泪泉宫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睛里也发出光来,令他爹纳罕非常,对这个庶子的不喜爱也逐渐被他眼中的光芒慑服,开始真正拿他将可以继承祭剑岭的儿子来看待。大约那位铸剑大师也看出来了,这个孩子是难得一见的铸剑天才。
穆执鸾对我说,“在泪泉宫深处,站在那通往火山口的洞窟向下俯视,可以看到翻滚的熔岩之海,强大而美丽的毁灭之力令我有种灵魂也在颤抖的感觉。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会忘记自己只是一个相貌丑陋、不被期待的孩子,会忘记岭主夫人给他的冷眼,也会忘记对娘亲的思念。那时候我就想,我如果造出了有灵的剑,一定要给他们寻一个好主人,不让他们像我一样,浮萍一样飘零。”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感觉心头涩涩的,情不自禁拉住了他的手。
他瞪我,“你这纨绔子弟还真是喜欢毛手毛脚,连我这样粗糙的手都要摸,你是有多饥渴?”
我侧过头来,温柔地凝视他的双眼,“别难过。”
他见鬼一样,抽回手,骄傲地扬起头,“谁难过了,不过是长夜无聊,跟你随便侃几句感叹一下人生罢了。我现在可是名满天下的祭剑岭岭主,世间第一铸剑大师。你知道么,九黎追杀我,就是因为惧怕于本座的铸剑技术。”
我眼冒桃心双手捧起做崇拜状,“哇~~~小鸾鸾好厉害~~~~小鸾鸾让奴婢给您侍寝吧~~~“
“滚!你瞎起什么外号!”
“别这样嘛,好歹也是为你受伤的哎~~~哎别打!疼!”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身上披着他的黑衣服,还散着淡淡的梨花香。
大概是怕连累我,自己走了吧?
我脸上的笑意消失,低头看着那件衣服,忽然觉得心下有些不妥。
没想到这么容易的我便心软了……这样可不行……
毕竟……计划才刚刚开始。
再见到他是一个月后。得知他已经平安回到祭剑岭,我便带上两壶好酒,只身前往祭剑岭。我的属下甚至白泽都劝我不可如此,一旦身份暴露便只有死路一条。毕竟如今的祭剑岭要研究破解白泽不死之身的方法,聚集了十大门派中不少的真人上仙。
但我知道若要取得穆执鸾的信任,只有铤而走险。
祭剑岭方圆一百里是莽莽丛林,看似凌乱的林木其实每一株都是按照某种神秘的上古阵法排列,可令人心神迷乱,踏入陷阱之中,甚至出现幻觉。并且这里的树木与别处不同,并不听从我的号令,所以就算是我,进入其中也是九死一生。
那天是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拎着酒在祭剑岭外的林子里转了没一会儿就迷路了。于是我便干脆在一株花开正好的海棠树下打起盹来。一觉醒来,忽然发现他就站在我面前,也没戴面具,抱着手臂垂眼望着我。此时正是日落时分,西天华美的彩霞光色落在他鸦羽般乌黑的发上,整个人好像都发着光。
如果没有脸上那块大大的红色胎记,真的很美。
“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冷峻地瞪着我。
我可怜巴巴提起手边的酒壶,“我说了要请你喝酒的嘛,你那天不打声招呼就走了,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
“你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没常识啊?!难道连祭剑岭方圆百里内鸟都飞不进的传闻都没听过?!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会被这阵法的死门吃掉,渣渣都不剩!到时候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也会变得血肉模糊像一团肉馅你懂吗?!”
我却托着脸颊用力眨巴着我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哇,小鸾鸾你生起气来好帅啊!”
“……给老子滚!!!”
半刻后,我把梨花酒倒入口中,叹息一声靠在树干上,转过头来看着他,“好喝不?”
穆执鸾虽然还努力维持着发怒的表情,不过刚才他喝第一口时那惊艳的表情,已经把他出卖了。他仰起头,酒液顺着他的下颚划下去,一口饮罢,竟有一片梨花瓣黏在他的唇边。
鬼使神差的,我凑过去吻掉了那片花。
他像是受惊了一样猛地转头看着我,“你……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