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如风皱了皱眉。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皱眉。
因为-------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一把快刀。
一把十年前就架在他头上的刀。
“吴统领。”纪如风只说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拿刀的人就是吴老七,那个当年和他称兄道弟,生死之交的人。
人生不过二三知己,最痛之事莫过于最信任之人负了自己。要怪别人的时候首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感情是最赌不得的游戏,赌输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刀的滋味如何?“吴老七问道。
“不好受。“纪如风慢慢地说道。
“大哥的刀从不斩冤死的鬼,大哥的刀更不斩自己的兄弟。你放心,你走后,我下去陪你们,反正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吴老七激动地说道。
究竟杀不杀得这人?破不破得这阵?记不记得这情?
“七哥且慢!“欧阳无忌喊道。
“怎么,你要杀了他?“吴老七皱着眉问道,他可怀疑这文弱书生是否能拿得起这把刀?
“放了他吧。“欧阳无忌淡淡的说道。
“放?放了他?“吴老七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大家费力抓住的人,就这么放了?
“你杀了他,你就是第二个他。“
“可是我会死。“吴老七喊道。
“那又如何,你已经尝到了失去一个兄弟的滋味,难道你还想再失去一个兄弟么?“欧阳无忌说道。
“可是他杀了大哥。“吴老七咆哮道。
“兄弟杀兄弟者,能如何?必杀之?手起刀落,快意人生?他死了又怎样?你给王翰报了仇?可是你能报的过来么?活人不管,偏寻死路。把自己陷入不忠不义之境,这是你大哥愿意看到的么?“
吴老七的手微微颤抖。
“其实你大哥走的时候是笑着离去的,他以了无牵挂了,这是他选择的路,我们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大哥笑着离开的?大哥又怎么会舍得我们这帮弟兄?“吴老七哽咽的说道。
“其实,这么多年,他也并不好受。“欧阳无忌指了指纪如风。
“你放屁,他会不好受?“吴老七带着哭腔嚷道。
“你大哥的忌日,你看他在可曾笑过?这十年,他其实也是不好受的,论感情,他跟王翰的感情要比你们深。”
“不可能,不可能。”吴老七声嘶力竭的喊道。
“其实你刚才有很多破绽,他完全有机会反制于你,可是他却没这么做,他,并不似外表那么坚强。”欧阳无忌叹了一口气说道。
“想不到,最了解我的人竟是处心积虑置我于身败名裂地人,真是讽刺啊。”纪如风苦涩的说道。
“你也会时常再问,自己做这些究竟值不值得?”欧阳无忌平静地说道。
“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纪如风淡淡的说。
“动手吧,老七。”纪如风说道。
吴老七点头,一片刀光掠过。
纪如风笑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把刀没有沾血。而是割断了他身上的战袍。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吴老七说过,扔下刀,头也不回的走了。
纪如风盯着那把刀,没有说话。
“这样做真的值得么?”欧阳无忌问道。
“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卖后悔药的。何况,我从未后悔过。“纪如风蹲在地方,盯着这把刀,轻声呢喃道。
“保重。”欧阳无忌低声说道。然后转身离去,脚步决绝,未曾有一丝的犹豫。
这一天,他等了好久。
他没有辜负任何人对他的期望,他也没有伤害任何人。谁都想不到,一个瘦弱的背影要承受多少?
没人知道。有些人,注定活着便是来这个世上不停的还债。
徐三斤喊道:“师弟。”大步的追赶过去。
“纪城主,小贼我告辞了。哈哈哈哈哈哈“唐峰笑着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他抬头看了看天,难得的好天气,今日的春风格外的和煦。
“这是圣旨,“张何把他放在了桌子上,”你好好看看吧。”
纪如风站起身,拿起圣旨,上面写道:“纪大将军忠君爱国,数十年来镇守边疆,其忠心天地可鉴,其功不可没,特封为护国公,赏黄金万两…..”纪如风看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从没有人听他这么笑过,笑的疯狂,笑的自在,笑的心酸,笑的让人想哭。他笑,他笑欧阳无忌,他笑王翰,他更笑的是他自己。
据说,从那以后,人们再也没见过他。传言有人说他在飞龙湖投了湖,有人说他用王翰的刀自我了断,也有人说他没死,只不过隐姓埋名了,更有人说他是跟欧阳无忌走了…..这是后话。
众人出了飞龙堡,却看见孙怀玉和孔老八站在城外,孔老八沏了好多碗茶。众人喝起了茶。
“各位安好啊!”孙怀玉笑吟吟的说道。
“孙怀玉?你怎么来了,青青呢?”徐三斤忙着问道。
“放心,你媳妇好着呢,再说,我不来谁请你们喝茶啊。”孙怀玉笑着说道。
“回来么?我推荐你做尚书。”张何看着孙怀玉诚恳地说道,年少时总是争强好胜,长大了方觉遗憾。
“不了,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孙怀玉卖弄起了戏腔。
“行了,行了。”徐三斤摆摆手道,“穷教书的都这样。”
“那也比天天跪搓衣板的铁匠好得多啊。”孙怀玉毫不犹豫的揭了他的老底。
“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无忌贤弟,你准备以后干什么?“孙怀玉神色一收,正色道。
欧阳无忌笑笑没有回答。
“要不跟我走吧,我亏欠你的太多。“徐三斤说道。
“老八,你这茶还是不要卖了。“欧阳无忌对孔老八说道。
“凉皮的手艺早就忘了,凑合喝吧。“孔老八没好气的说道。
“要不,你跟我走,你不想见见你师傅么?“一直不开口的唐峰忽然说道。
欧阳无忌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无论是多么光滑的手都会有几条纠缠纷杂的线。蓦然,他笑了。
“八哥。”欧阳无忌说道,“后会无期。”
人们只能看见渐行渐远的欧阳无忌,直到街角的拐弯处,不见。
真的是再也不见了。
好一个得意的春。
京城。
西郊十里。桃花开得依旧如昨。
只不过那里多了几个人。
“五姑娘,来看王将军啊”。一个年老的人说道。
“是啊,忠叔。”一个面容姣好的盘着发髻说道。
“王将军走了几年了?”忠叔问道。
“十年。”
“过得真快啊,一晃十年躲过去了。”忠叔感叹道。
“是啊,十年都过去了。”五娘低声说道。
这时,他们的目光停留在前方。
一个头发须白的人。
他是白远。
他坐在那里,身体斜靠在墓碑上,左手拿着一块木头,右手拿着一把刻刀。“左手边有一个酒葫芦。
他坐在那里一边刻,一边细细的说着:“知道你一个人寂寞,没办法,我这个糟老头子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到时候也就能去陪你了。”
“你说你喜欢桃花,我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你看,我还用桃花给你编了一个花环,你带上一定美极了。”
他喝了一口,“这不是酒啊,这是水,你说了你不喜欢酒,更闻不得酒气,为这事你我没少吵架,现在,我听你的了,你看,这是水。“
“你总说我刻你刻的不像,我不服气,因为你是我这一生忘不了的人,我早已将你刻在我的心上。“
…….
两人站在这里,默默的看着他,五娘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岁月无端的慨叹消改着俗世偶遇,诀别时多想再去牵手去挽住,藏在心底是万千想念我怎割断?
放低头来这生这世多少辱骂与颂词,我亦无心听世上几多的讽刺,曾用心守望用心想念,会是哪一个名字?
管他前路荆棘崎岖,管他是否有名无实,此生爱过,便无悔矣。
白远就这样从早上坐到了晚上,也坐在这里慢慢的睡去,看着他熟睡的脸庞,那般安详,像是熟睡的婴孩。
等到他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刚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上披着一个蓝色的长袍,左手边放着一杯温热的茶。
这茶,白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