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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吕梁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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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是农民收获的季节,也是各省评定下属官员功绩上奏朝廷的时间。

曾福是山西巡抚曾国荃的老亲兵,且自幼长在曾家,与曾国荃打小玩泥巴一起长大,后跟随曾国荃南征北讨,一直侍奉在其左右,现在年过五十,曾国荃念曾福劳苦功高,又是总角之交,除了曾福的奴籍,赏了一份宅子和百亩良田,本意是让曾福在湖南老家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但曾福有自己的小九九,跟着曾国荃来到山西,做起了巡抚衙门的门伯。门房中的四个门丁正围绕着曾福云天雾罩的东侃西拉。

一名胖门丁道:“都说宰相门前五品官,咱们福爷怎么说也得是个六品吧!”另一名瞪巴着老鼠眼的门丁接口道,“那是当然的喽!曾大人现在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咱山西这一亩三分地上,只要曾大人咳嗽一声,全省都得哆嗦,福爷一哆嗦,那太原就快地崩了。福爷,您说是不?”

曾福乐呵呵地道:“咱家九爷(曾国荃排行老九)威名远播,我不过是沾了九爷的一点点小光罢了。”

胖门丁心道,还小光呢,山西谁不知道要进巡抚衙门的大门,必须先过曾福这一关,少则五两十两,多则百儿八十两也不在话下,一年下来不知道被这老东西收了多少银子,听说前段时间又在老家购置了五十亩良田,奶奶地,兄弟几个连口汤都没见过。脸上却堆满笑容道:“福爷那也是打小就跟着曾大人走南闯北,劳苦功高,这些个当官的孝敬您不拿谁又能拿?谁又拿得起?”“对对,福爷,当年您跟随曾大人打长毛破江宁府,这些事再给兄弟几个讲讲。”

曾福捋弄唇边稀疏的胡须,自以为有些雅度,笑道:“行,那我再给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讲讲当年的事情……”

一时间,门房内讲的人精神抖擞唾液横飞,听的人全神贯注满堂喝彩。

一名衙役快步进入门房,气喘吁吁地道:“福爷,快,曾大人马上回府!”

“哦?!”曾福停止演讲,收起二郎腿,对正在擦拭额头上唾液的胖门丁道,“二蛋,通知里面准备茶水烟具。”二蛋有模有样地打个马千,“喳!标下得令!”在众人的大笑声中跑到里宅通知。曾福忙令众门丁打开大门分列左右,仔细检查众人的站姿及门前四周一番,方才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口。

“咣——咣咣——”数声开道的锣声传来,抬眼去,是四名大汉抬着两面大锣,威风凛凛的锣手分立两边不时敲打。紧接着是八面被衙役高举的牙牌,牌上写着“肃静”、“回避”等字样,在牙牌之后是一顶绿呢八抬大轿,数十名挎刀亲兵团团围住。

“落轿——”随一声叫喊,绿呢大轿缓缓落在巡抚衙门门前,高高瘦瘦的曾国荃跨出轿来,扫视一下全场,曾福讨好地迎上前去道,“九爷,您老回来了。”曾国荃点点头亦不答话,转身走进巡抚衙门。曾福拉住一名衙役问道,“九爷今个又遇到什么烦心事?”那衙役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今天曾大人又与太原的大户商议募捐赈济,结果只有乔家和曹家各出了两万两的大头,其他的大户才总共不到一万两。”曾福点点头,皱眉道,“这也难为了九爷和这些个大户,朝廷才拨那么点银子,大户们已经捐了六次了,唉!”那衙役摇摇头,告声罪进入衙门。

曾国荃步入客厅中,威仪难掩双眉间的焦虑,山西大旱已经近一年,朝廷一共拨了二十万两银子,各州府上报的情况都是赤地千里、灾民无数,依靠朝廷下发的官凭凑了六十多万两,在江南收购了一些粮食,来回的人工和车耗马嚼费去了一半,剩下的只够太原府过冬用,各地没有钱粮,征不到民夫挖井,头疼,到处都是头疼事。待曾国荃坐到椅子上,两名女佣各拿一只小凳走到曾国荃脚边,将曾国荃的官靴脱去,腿脚担在凳子上轻捶细捏。

府衙的师爷手持一本账册走到曾国荃面前道:“大人,这是各州府近日的孝敬,请您过目。”

曾国荃接过账册,眯眼浏览:太原府敬银三千两,狐皮大氅一件;平阳府敬银三千两,青田玉观音一尊;汾州府敬银五千两,陈年汾酒一车……账册的最低端写着,朔平府敬银二千两,万民伞一把,时令瓜蔬两车。皱眉问道:“朔平的知府到任了?”

师爷道:“还未赴任,听说杨大人在江西听闻北方大旱,一直称病不愿赴任。朔平府的孝敬都是同知刘松龄大人亲手准备的。”

曾国荃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唯唯诺诺、多言多虑的形象,道:“这个刘松龄当年在老大帐中行走,充当书案,倒也是我湘军的老人了,大哥念其为人忠厚踏实,保举到山西做了六品的道台,七八年过来,还是个从五品的同知,来刘松龄还是只会磕头办事,不能堪当大任。万民伞不也罢,都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照惯例束之高阁吧!时令瓜蔬,亏这刘松龄还是湘人,不知本官吃不惯山西的南瓜?都拿下去分给下人。”

师爷笑道:“大人事物繁多未及细察,刘大人送来的瓜蔬中并无南瓜,倒是新鲜辣椒有一车之多。”

曾国荃急问道:“你确定是新鲜的辣椒?”

“属下怎敢欺瞒大人?”

“去,拿一些与本官。”待下人取来几个辣椒,曾国荃接到手中仔细观察,色泽鲜艳、果实饱满,掰开辣椒,里面白花花的种子充分证明这确为新近采摘下来的。曾国荃奇道,“各地大旱,近乎颗粒无收,朔平如何能产出新鲜瓜蔬?”

师爷道:“前段时间刘大人曾报称朔平府化雾取水解决旱情,来已见成效。”心中却为刘松龄捏了一把汗,刘松龄送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在曾国荃面前多多美言,念在同乡一场的份上,师爷答应了下来。

曾国荃这才想起两个月前朔平府报知聚雾取水,解决了饮用水和部分田地用水,当时省城的官员皆不相信,布政使还道是刘松龄哗众取宠,要进行处置,曾国荃念及刘松龄是湘系老人,虽与布政使在朔平开米店的亲戚起了一些冲突,但也是情非得已形势所逼,被他压了下来,还写信训诫了刘松龄一番。现在来刘松龄确实是干了一件令他得上眼的事,曾国荃收起双脚击掌称赞,决定亲自到朔平去一。

九月中的吕梁山秋高气爽,草甸和云杉已经变得枯黄,只有松树依旧长青不息。刘摩站在紫荆山山脚的一处空地上,四周站着王捕头、张桂及一些百姓。此时秋忙已毕,张宗禹远去四川,张桂留了下来,近来情绪低落,刘摩在想法设法开导他,带他读书下棋、出门散心、谈古论今,这不,刘摩又开始卖弄他的古经,引来一大帮子百姓前来围观。

刘摩讲的是刘墉与和珅的故事。

传说有一年的秋天,乾隆皇帝带着一帮子人到居庸关一带去行围射猎。随行人员除了亲王、驸马外,还有大学士刘墉。这刘墉是谁?那就是大名鼎鼎、嫉恶如仇、贪官污吏的死对头刘罗锅。早晨路过清河的时候,但见河水缓缓地流着,水清见底,河底里的小石头子一粒一粒的得清清楚楚。刘墉一边着河水,一边想着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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