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斩。”简小楼兴趣缺缺,估计是被晴宁的话郁着了,“别动,老实坐着歇会儿。”
“难得你肯饶我。”他松口气。
简小楼嫌弃着撇了撇嘴,说的好像他每每都是被逼迫的一样,究竟也不知是谁开了荤就食髓知味。
正在心里抱怨着,屁股被咯的痛了下。
低头一瞧,只见一条覆满白鳞的龙尾在湖里游摆。
“你做什么?”
“幻尾出来吸收一下水灵气,怎么了?”
“没事。”
简小楼低头看着他的尾巴,约有一丈,圆圆长长,优哉游哉,在水下摆来摆去,时不时浮出湖面拍出几朵小浪花。她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个不停,喉咙微微发紧。
这绝非受剑境影响,她是真觉得有股突如其来的骚,撞了她的腰。
“夜游,你化龙教我斩一次吧!”
那条正悠闲摆动的尾巴僵硬住了,夜游愣了愣,旋即拒绝:“不行。”
“为何不行,你那晚还说若我不介意,你就化龙?”
“我不过说说而已,心知你必不肯。”
“我肯我肯我肯。”
“你受不了。”
“我受得了受得了受得了。”
“你莫要想一出是一出,龙身和人胎全然不同。我能控制龙身大小,尽量去适应你,一些本能却无法改变。与外族我不知,且说龙与龙之间,不完成交尾是无法分离的,至少六个时辰以上,多则几日也常见,有时连龙女亦会虚脱。”
她咽了咽口水,真是重口加禁忌的诱惑:“我肯定比龙女强。”
瞧她容光焕发,眉宇之间满是横刀跃马、预备血溅沙场的豪情气概,夜游颇有些哭笑不得。
“你确定试试?”
“放心来吧,我有问情神功护体,且看是你斩我,还是我斩你。”
“待会儿哭的时候,别又来咬我,鳞片坚硬,怕你磕掉了牙。”
说着在她背后一推,将她推了出去。
猝不及防呛了一鼻子水,简小楼正准备撑起防护罩,脚下被什么给锁住了。紧接着,好似一条水蛇蜿蜒而上,她像一根微微弯曲的盘龙柱,被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简小楼瞪大双眼,看着银白色的龙头从水下打着圈钻了出来。
不得不说,龙的模样狰狞可怕,一点都不萌。
而且龙的身体遍布鳞片,冷冰冰、硬邦邦的,触感极为不适。
她还是偏爱有绒毛的妖物,比方说狐狸。
然而这才是夜游最最真实的形态,精致漂亮的人胎,只是他多年修炼出来的假象罢了。
她有几分心慌,其实她是心、眼着了魔吧?
道家说大道无情、心清则静。佛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妖生来仅有本能,一些妖努力进化逐渐有了七情,修成了人。而人生来六根不净,一些人为跳出轮回舍弃七情,修成了妖。
错了么?
七绝杀师证道,第五清寒以剑问情,又孰对孰错?
道法万象,从来没有是非对错。
都只是选择。
那么她的选择呢?
在她看来,“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的空是假,“空无一物”的无情也是假,只有真正懂得七情,明白七情难以割舍,才算入了修行大门。
地藏菩萨立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亦是根源于救他在地狱受苦的母亲。
禅意不该无情。
剑道亦可问情。
简小楼意识海内一阵跌宕,妙哉,两条线通了!
她情绪赫然高昂起来,被夜游搁在岸上的宝剑“嗡嗡”作响,感受到主人召唤,“嗖”的飞来。
她从被裹紧的龙躯中抽出手,攥住剑柄猛地朝龙头斩下!
“斩龙第一式,随缘入世,御剑乘风,道是无情亦有情!”
人与龙,难度有点高,夜游正一门心思研究该怎样开始,一股凌厉剑气迎头劈来,饶是他定力十足,也被惊的一个激灵,松散开躯体,钻水中去了。
“还想躲!”
一点剑光掠水面,手腕轻转猛提,她喝了一声“起”,瞬时挑起百丈水幕。
小星湖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几乎被剑气掀的见了底。
她飞身来斩,夜游躲无可躲,便将龙尾横着一甩。
连人带剑一并拍飞。
再给夜游惊了一跳,暗骂自己不知轻重,剑气虽强,可她毕竟还是八阶修为。连忙伸长尾巴,将她卷了回来,适逢被剑气挑起的水幕落下,砸了她个劈头盖脸。
钗歪髻斜,身上挂满海藻,狼狈不堪。
简小楼却举着剑在那里大笑:“夜游啊,你瞧见没,我的斩龙剑入门了!”
“修剑之人果然都是疯子。”
“哪里,方才太过激动了。”她将宝剑扔回岸上去,笑眯眯地道,“咱们继续吧。”
“无法继续了。”
闹了这么一出,要是还能继续夜游也是神了。还好他化了龙,若是人胎指不定得被吓出什么毛病来。不过斩龙剑的威力确实惊人,既有第五清寒问情剑的冷冽霸气,也有几分《地藏经》安忍不动的禅意智慧。
禅意道义,溶于剑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日后成长起来,足以开山立派。
夜游望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开心之下,稍显伤感,因为他终究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转念一想,她这一套斩龙剑是从自己身上悟出来的,又不免微微牵起唇角:“小楼,我想我有些明白第五清寒那些情人们,为何明知他是个处处留情的色胚子,还执迷不悟了。”
“哦?”
“一种诡异的……成就感。”
简小楼眨了眨眼睛,领悟他话中之意,哈哈哈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抱住他白银闪闪的尾巴,一沉一浮在水里接连几个扑腾:“是啊是啊,不过我的斩龙与他的问情不同,他是四处问情,我却一世只斩你这一龙。”
尾一勾,卷来身前,夜游先前的兴致回来了:“那继续来斩?”
“好啊!”
简小楼抱着龙头吧唧亲了一口,是人是龙又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她的爱人罢了。
可惜才又起个了头,夜游顿下动作,不耐道:“有人来了。”
***
来的人是素和与琴雾心。
夜游和简小楼回到天海洞好一会,素和两人才落在洞外:“你们俩站在洞口做什么?”
“等着接你们。”简小楼心里不爽,差点儿就能斩真龙了。
“你回过家了?”夜游的心情同样不怎么美好,他先前并没有放出神识出去巡睃,之所以知道有人来了,是因为有道神识在窥探他们。
必定是琴雾心。
他不太喜欢琴雾心,甚至于颇为讨厌她。碍着素和,不能说什么。素和一贯知道他反感外人踏入他的领地,还将琴雾心带来他的洞府,可见是当成了自己人。
素和不答反问:“你催的着急,究竟找我什么事?”
夜游转身回了洞府:“进去说。”
素和随后走:“究竟什么事?
洞口处设有禁制,隔音隔神识,一直一言不发的琴雾心突然开口:“简姑娘,可否移步,我有几句话想同你单独聊一聊。”
简小楼迷瞪了下道:“哦,好的,琴前辈。”
夜游望着她们的背影蹙了蹙眉:“素和,你告诉琴雾心小楼的事情了?”
“没,只说小楼是金羽收下的人族养女,连二葫的事情都不曾讲过。”素和刚涅槃就从南宿飞来西宿海,累的不轻,无精打采地道,“你当我傻啊,哪里敢随意乱说。”
“最好不过。”
“哎?我是不是进错地方了?”
天海洞几乎是素和的第二个家,他先前一直都和夜游窝在一起,熟门熟路的。今日一进来,陌生的不知该抬哪只脚了。砗磲睡床,水母软塌,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贝壳装饰品。原本空空荡荡的山洞,被塞的满满当当。
“家里有个女人果然不一样啊。”
素和转了一圈,最后在案台前的白玉摇椅坐下,鄙视着剜他一眼,“老子被傲视打个半死,在涅槃池遭了大半年的罪,你倒是逍遥自在。”
夜游检视他的气息:“我先前问你,你说没事。”
“有没有良心,不是怕你担心吗?”
“那为何现在又来说?”
“现在不但伤愈,还进阶了,必须得说,要不然怎么让你承我的情?”
素和趴在案台上,眯起眼睛,食指凌空点着他道,“渣龙,你欠我的,简小楼欠我的,我都记着,回头全都得连本带利还给我。”
夜游记在心里,嘴上淡淡道:“火球里得来的东西,九成入了你的口袋。”
“哪里够。”素和向后一仰,一条腿架在案台上,压住夜游的书简,得意洋洋地道,“不过我也算因祸得福了,傲视那两棍,竟帮我打通了天窍,使我突破十三阶。渣龙,只差一阶了,差一阶就是天人大境界。你在火球内连跳两阶,与我持平,没想到一眨眼又被我压一头吧!”
“确实,我的修为始终追不上你。”夜游低头看着被压的书简,徐徐道,“不过我是个男人,你不是。”
“你才不……”
素和正想说“你才不是个男人”,突然回过味来,气的七窍生烟,这他妈是在嘲笑他是个老处男?“你有意思吗,睡个女人而已,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保住元阳是为了修炼,你瞧你这幅肾虚的样子,永远也甭想追上我。”
正等着夜游回嘴,却见他认同点头:“你说的不错。”
夜游在案台后坐下,一翻掌,在自己灵台一抹,卸去护体灵气。
灵气散乱开来,丝丝缕缕、缭缭绕绕在他周身——精气耗损极其严重的征兆,一般出现在被采补过度的炉鼎身上。
素和明显吃了一惊,腿都抖不动了:“想不到小楼如此生猛!”
“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海牙子不在,夜游一直无人可问,因此每日泡在藏书殿自己寻找答案,“精气流逝之后,龙珠补不上来。我想,我的龙珠或许有所损毁。可惜龙珠被逆鳞遮盖,无法窥探,不似你们凤族可以随时取出内丹。”
龙珠损毁绝非小事,素和沉沉道:“先前被金羽、或者敖青伤的?”
“逆鳞不见一丝损坏,龙珠岂会受损。我估摸着我是天生的。”夜游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摇头,随后唇畔罕见浮起一抹瘆人的冷笑,“呵,总算明白我的父母为何将我遗弃在龙子潭了。”
素和动了动唇,半响无言。
若因偷情被扔进龙子潭反倒还好接受一些,因他天生残疾,将其遗弃……
同夜游一比,素和觉着自己不被父亲看重那点伤害纯属无病呻|吟,他的眸色厉了三分:“渣龙你别太担心,等海牙子回来,让他给你瞧瞧,应该还有救治的法子。只要有法子,我总会给你治好了去!”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得闭关一阵子。”
夜游从储物戒中又取出一个储物戒,递了过去,“我不会闭关太久,顶多两三个月。小楼懒得从二葫里爬进爬出,她在静止界域内每次都得飞行很久……”
也是怕她回去赤霄再被什么事情绊住,能有几年可以浪费。
“二葫给你,帮我照顾她一段日子,只怕傲视……若是有什么应付不了的状况,去我闭关之地找我,你知道在哪里。”
“你不和小楼说一声了?”
“说过了,我说我要巩固境界,你莫要走了嘴。”
“哦。”
“她觉得她不用照顾,但你一定得照顾好她。”夜游顿了顿,又补充,“你自己也要保重,待我出关时,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任何一个出事。”
素和有时也会嫌他啰嗦,摆着手轰他走:“你还有完没完了,闭关三个月而已,怎么搞的生死诀别一样?”
******
这厢简小楼跟着琴雾行走远了。
简小楼一直都在纳闷琴仙子要同自己说什么。
她们俩认识吗?
琴雾心终于驻足转头:“简姑娘,我本不该多言,然而你的行为实在过于出格。”
简小楼微微愣,她干啥了?
琴雾心的个头比她高出不少,垂目望着她,眼底隐隐竟有一股怒意:“星域世界内,龙族位于妖的最顶端,但妖永远为妖,六道众生之中,妖是最低等的存在。而我们人族,身为万物之灵长,是所有生命体最终进化的形态。妖物化人胎、说人话、学习我们的道德与文明,才算是进步的修行。”
“所以呢?”
简小楼圆睁着双眼,搞不懂她想说什么。
琴雾心嚅动嘴唇,半响才淡然道:“与妖体交合,简姑娘作何感想?”
简小楼微微张了张嘴,被看到了啊。
她并不生气,琴雾心十四阶修为,比夜游素和都高,神识自然窥探的远,他们幕天席地,不小心看到很正常。
“琴前辈,我们并没有……”
“若我们不出现,岂不是有了?”
琴雾心是故意泄露神识给夜游发现的,她对自己看到的一切,直到这会依然震惊,“简姑娘不会觉得是种羞辱么?”
简小楼深深拧了拧眉头。
说句心里话,是有一些冲击她的伦理三观,但“羞辱”一词未免太严重了。
她摇头:“不觉得。”
琴雾心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愚昧无知,配不上夜游:“你可知你在侮辱你自己,也在毁夜洞主的道行。”
简小楼无语:“琴前辈,佛看众生是佛,魔看众生是魔,我看夜游只是夜游。他是人的形态,还是龙的形态,有什么关系?”
琴雾心冷冷道:“人形与龙身,是两种道德。”
“琴前辈的道德观,恕我无法理解。”
琴雾心正准备拿出前辈的姿态来教育她,被她冷硬的截住话茬,“我只知道,天海洞方圆万里,都是我们的地盘,我在自己家里睡自己的男人,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连天王老子都管不着,琴前辈操的又是哪门子心?”
短短几句话直接将琴雾心给说懵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自甘堕落的女修士?!
简小楼也很生气,好端端被人教训一顿,若不是看在素和面上,真想下逐客令。
懒得与她说话,她转身准备走人。
心口忽然“砰砰”跳了几下,一股很强烈的感应充斥她的大脑,有道强悍的剑气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她们这个方向逼近。不是用神识窥探的,是以神魂感应出来的,这是什么情况?
不仅如此,她可以准确感应出对方的位置,此时正在东北面一千里之外。
莫说她这点修为,怕是连琴雾心的神识都窥探不了这般遥远。
越来越近了,咚咚咚,简小楼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浑身肌肉僵硬,想走都迈不开步子。
琴雾心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时,也感受到了这股剑气,她讶异:“第五清寒?”
话音落下,两人对面的山顶上,已然多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第五清寒依旧是满头小辫子,一身干净整洁的靛青长袍,腰间斜挂着问情剑。他左手握在剑柄上,右手负于身后,在他背后,还跟着一名蒙着敛息纱的女子。
能紧跟第五清寒的速度,想来修为也在十四阶或者以上。
“琴仙子在。”第五清寒认识琴雾心。
“第五公子竟然来了我四宿界。”琴雾心明显很意外。
“在下是递了官碟,得到许多准允才入内的。”第五清寒没有多余的表情,一贯面瘫,“请问,此地可是天海洞地界?”
“恩。”琴雾心知道她与夜游相熟,“第五公子是来探望夜洞主的?”
第五清寒听闻此言,微微恍惚。
琴雾心的名声一贯不错,连她都这么说,莫非自己真与那位天海洞主有什么关系不成?
他索性应了下来,向琴雾心询问夜游的洞府位置,拱手谢过之后,掠空而去:“后会有期。”
简小楼连心脏都快吓跳出来了,凝神屏息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他飞走以后,才敢换口气。等等,他去找夜游了?
简小楼正想往回跑,天际忽地一道剑光落在她面前,与她只隔了不足一丈,将她逼停了下来。
第五清寒又折返回来,目光直直盯着她。
简小楼大气也不敢出。
“姑娘,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第五清寒向前走了一步。
“从未见过。”她向后退一步。
“一定是见过。”第五清寒又向前一步。
蒙着面纱的女人落在他身后,伸手按住他的肩:“又犯病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一见她,心就擅动?”
第五清寒摇了下头,目光中透出茫然:“我一见她,腿就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