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小楼回到洞府,心里忐忑不安。
尤其是任明朗突然变得沉默,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她更心慌。
禁地里的宝宝,究竟是何来头?
“我知道,事关你门派机密,你不能透露。”锁上门禁,简小楼在屋里来回踱步,“可你好歹给我个心理准备吧,若不然,你回你肉身里去,我得赶紧离开了。”
“楼前辈……”
任明朗一个头两个大。
太师伯因为服用返老还童药,逆生长成婴儿、修为全失这事儿,门派也就他们几个师兄弟知道,是绝对不能向外人透露的。
他们仙音门在太阳岛三宗六门中,排行第九,垫底。
其实依照综合实力来说,在所有道门之中,他们仙音门连前三十都排不上。
但他们有个非常牛逼的太师伯。
这个牛逼的太师伯虽然非常不靠谱,十九阶修为货真价实。
整个太阳岛,一共两个十九阶,仙音门扶摇子与火云宗松云子,并称太阳双仙。
所以他们仙音门在天下道盟占有一席之地,一直拥有着话事权。
如今太阴来犯,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透露出扶摇子失去了修为,不等太阴动手,天下道盟就得先收拾他们。
尤其是综合实力比他们更强,却无法跻身三宗六门的一些门派。
任明朗硬着头皮撒谎:“前辈,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不是大敌当前么,太师伯又闭关,所以我们请了外援……额,这外援神通广大,可惜脾气怪异,不喜与人交往,家师专门开辟出一处空间给他夫妇二人居住……”
“那宝宝是他们的孩子?”简小楼紧张的问。
“是的前辈。”任明朗心中惭愧,又骗人了,但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留住楼前辈,不能让她被太师伯给吓走了啊。
三年,太师伯才从两月龄成长到六月龄。
待他能跑能跳,出来找楼前辈算账之时,楼前辈应该已经离开了,不怕。
任明朗劝慰道,“您大可安心。即使他们发现有人闯入禁地,也会以为是我们师兄弟,我回头支会大师兄一声就是了……”
简小楼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万幸没闯出什么大祸。
****
篱笆禁地内。
“太师伯,您继续吸收吧。”
花静水喂完生长药剂,再将扶摇子倒挂在藤椅上,然后离去,等晚上再来。
他不在门内时,扶摇子归他二师妹照顾。
他在,都是他来照顾。
扶摇子不只是他太师伯那么简单,没有扶摇子就没有他花静水,他对仙音门最初的爱与忠诚,正是源于扶摇子的恩情。
不论这世间规则有多残酷,人心有多险恶,因为有扶摇子,他相信善,相信义,相信正道。
扶摇子在他心目中,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是宛若神祗一般的存在。
然而历经“返老还童药”这档子事儿,花静水终于看到了他“人性”的一面。
走出竹篱笆时,花静水回头望了他一眼,满脸无奈——是人是神,终究谁都有过不去的那道坎。
而眼角湿润的扶摇子,呆呆的脸上只余下四个字:生无可恋。
这事儿能怪玉无涯么?
不能。
怪谁?
只怪他自己。
遥想当年,扶摇子初遇玉无涯,虽揣不透他的真实身份,但以他的阅历,料准玉无涯并非凡人,至少意识海内那一张张古药丹方,随便甩出一张,都是无价之宝。
加上他失去的记忆,偶尔莫名其妙的胡话,扶摇子揣测,玉无涯阖宗被灭时,指不定这个丹药宗门的老祖,将一整套传承悉数封印进他意识海中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将他放在外面,迟早惹来杀身之祸。
带回仙音门,躲在他扶摇子的大翅膀下,才能保住小命。
阖全宗门的财力供给他灵植,培养他,即可造福仙音门,又保那丹药宗门传承不灭,一举两得。
当然,扶摇子也存了点儿私心。
他有个执念,关于皮相。
扶摇子年轻时潇洒俊逸,风流倜傥,乃是个闻名于世的美男子。奈何三千岁、十二阶时,在外域为镇压一方魔主,耗损过重,元气大伤,一夜白头,成为一个耄耋老翁。
为正道献身,扶摇子不言后悔,但他不开心。
世人常说皮相不过臭皮囊,可这臭皮囊也分为好看的臭皮囊和难看的臭皮囊。
既有好看皮囊,为何要选丑的?
从前苦追他的女修,转头嫁给了他的死对头——火云宗松云子。
一众师兄弟们,都被师父逼着娶妻生子,唯独不会逼迫他。
太阴王朝的女盗匪们,每次攻进太阳岛抢男人,他总是最安全的。
和松云子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厮自称“在下”,他就得自称“老夫”。
那厮被人称为“公子”,他就被称为“老前辈”。
扶摇子不开心,很不开心。
他看不开,再活个十几二十万年也看不开。
所以他私下里询问玉无涯,有没有令人皮相变年轻的丹药方子。
玉无涯的记忆出了问题,想很久才想起来,有。
扶摇子依照他的丹方,寻来所需一切药材。玉无涯耗费十年功夫,尝试调配出一种返老还童药,再三向扶摇子说明,此药尚未经过试验,不确定有没有效果、存不存在副作用。
扶摇子向来随性而为,勇于尝试一切,为此吃过许多亏,但他就不长记性。
何况以他的修为,药剂真有问题他也不怕,完全可以化解掉,顶多没有效果罢了。
他想也不想,喝了,神奇的是,此药见效。
三日后,他逐渐恢复年轻。
一个月后,他逆生长到了三十出头、风华正茂时的状态。
扶摇子的兴奋可想而知。
可还不等跑去火云宗找松云子得瑟,扶摇子惊讶的发现,他的逆生长根本停不下来,一天一个样子,短短半个月,他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了,法力也在逐渐消失。
就在他退化成两月龄时,玉无涯终于调配出药剂,停止了他的逆生长。
仙音门一众人吓的半死,又长舒一口气,心情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作为当事人,扶摇子倒没什么感觉,甚至颇为惋惜,因为他一直都很好奇:若是逆生长止不住,他会不会退化成为一颗受精卵呢?
这个问题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能不惋惜?
是的,他扶摇子正是如此一个心胸开阔、乐观无畏、积极开朗的风流人物。
和隔壁宗云松子那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若不然,他师父能给他取“扶摇子”这个道号吗?
扶摇直上九万里,敢和太阳肩并肩!
所以,即使门派大难临头,他仍认为子孙自有造化,无需过多在意,十分享受这份难能可贵的“成长”经历。
无论文之初怎样跑来诉苦,他都慢条斯理的吸收着成长药剂。
然而今天突然出现的女人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要赶紧吸收,赶紧长大。
他被一个不知名的野女人扒了裤子把着撒了泡尿,这事儿与他的容貌一样,过不去!
***
花静水从他太师伯处离开后,原本准备回房去打坐,之前森林内与乌那那一战,他伤势不轻,一直都在忍着。走半途却收到密报传信,读完信,他眉头深锁,有那白龙的消息了。
可师父交代不让说啊。
花静水几经犹豫,转道去了任明朗洞府。
也不算转道,他们师兄弟都住在同一排,环着山的洞府。
“楼前辈。”他在洞府外毕恭毕敬,“太阴有消息传回来了。”
“真的吗!”简小楼赶紧解开门禁。
花静水入内行了个揖礼,先是疑惑着问了一句:“楼前辈,您打听的这位夜游,当真是您的道侣么?”
简小楼点头:“自然。”
花静水颇感意外:“莫非打探错了,此龙只有十二阶。”
简小楼眼睛一亮:“没错,我夫君正是十二阶。”
花静水错愕,种种迹象表明,楼前辈的修为至少十七阶,夜游却只有十二阶?道侣之间,修为存在差距不稀奇,可差距这般巨大,真是挺少见的。
“他是和埋名一起被戚弃带回太阴来的。”
“埋名是谁?”
“戚弃的夫君,失踪许多年,戚弃一直四处寻找他。因为戚家一贯向外发展,戚弃和埋名主管域外飞仙门,不常在界内出现,我们对埋名了解极少。只知当年十四阶的戚弃,与十六阶的寇家大小姐寇瑛,曾为了此人斗过一场,闹的满城风雨。”
花静水说话总是闲花照水,慢条斯理,“还知一点,此人杀伐决断,沉默寡言,贪财嗜杀,心狠手辣。”
脑子里过了一遍认识的人,简小楼想不出是谁,不知怎么和夜游混去一起的。
还有,弯弯在哪儿?
“他二人被带回太阴岛之后,埋名回了戚家,而夜……”不好称呼,花静水原以为是夜前辈,“夜公子被戚弃送去了十二坊。”
简小楼怔了怔:“十二坊?”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联想起太阴岛的状态,她抽着嘴角,“青楼?”
花静水摇头:“并非青楼,属于奴隶市场吧,但也是分级的,戚弃将他送去第一坊。第一坊买入的男修,大都是从域外劫来的,多半烈性,第一坊专门负责调|教,各种折磨人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待调|教‘温顺’之后,再卖给太阴王朝上层那些世家女权贵们。”
简小楼黑着脸:“请问,这同青楼有差别吗?”
“自然有差别,而且戚弃不是将人卖给了第一坊,乃是花钱请第一坊来调|教,夜公子仍是属于戚弃的。”
花静水继续道,“据说夜公子被送去第一坊后,倒是非常配合,一丁点儿苦也没吃,对一切很感兴趣的样子,叫学什么学什么。”
简小楼的脸更黑了。
这条没节操的龙,有富婆出钱圈养着,让他吃软饭,他大概认为自己到了天堂。
“不过,几日前戚弃与埋名去了一趟第一坊,要将夜公子带走。岂料见着人后大发雷霆,将夜公子给轰杀了,竟是个假人。戚弃将第一坊坊主当众痛骂一顿,说她是个蠢货,被愚弄了都不知道。”
花静水原本有几分惊讶,想想是楼前辈的道侣,又觉得正常,“十二坊是寇家产业,第一次闹出这种事情,如今寇家也在暗中寻找夜公子……当然寇家大小姐怀疑,戚弃是不是专门设了个局,故意寻她麻烦。”
简小楼眨眨眼:“他跑了?”
花静水道:“肯定,不知是何时逃走的,留在第一坊内的并非分|身,因为分|身离不开本体太远……夜公子说不定已经离开了太阴岛,或者,离开了我们空玄界。”
简小楼摩挲下巴:“不会,他不会走,应还藏在太阴王都内。”
储物戒被戚弃取走了,夜游绝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他恐怕并不知储物戒其实在戚茵手中,估计正准备对付戚弃。
“花公子。”简小楼琢磨罢,央道,“我还得再麻烦你一件事。”
“前辈何须客气。”花静水拱手,“尽管吩咐。”
“请将我的名号,以最快的速度传去太阴,十方界禅剑行者楼简,杀戚茵之人是我,如今身在仙音门,乃你仙音门座上宾。”
“是。”
“如此,戚家要来寻仇,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花静水笑道:“戚弃已经带着她的人马动身前来,我们敢杀戚茵,就不怕她来,其实她来了更好,白灵珑与戚家素有仇怨,她们凑在一起,对我们反而有利。”
简小楼道了声“好”。
她决定不去找寻夜游了,老实在仙音门内待着,等夜游来找她。
……
简小楼安心在仙音门住下了。
花静水带着骑龙虾抄近道,都用了十数日才抵达仙音门,白灵珑的大军至少也得走上几个月,还不包括天恸雷火阵后,用来休养疗伤的时间。
再加上乌那那一去不返,势必对她们造成影响。
在仙音门,她的生活变得极为规律,每日清晨准点儿被广场上的早课钟吵醒。
伴着雅乐和“嗬哈吼”起床打坐。
偶尔还要将莲灯交给花静水,让他带着任明朗前去文之初那里商讨事务,商讨完了以后,再将莲灯给她送回来。
这一日送回来后,简小楼在洞府后的旷野内练剑。
待到午时,任明朗突然道:“楼前辈,带我去趟广场吧!”
简小楼收回剑势:“做什么?”
任明朗忧虑道:“我大师姐今日又有一场邀战,对方是万象宗道子骆一寒。我师姐只有十五阶顶峰修为,骆一寒早前步入了十六阶,不好对付。”
收剑入鞘,简小楼拔步向广场方向行走:“不是我说,你大师姐整日也是闲的,对战虽可提升自身,但总有失手之时,万一战败,岂不是将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大师姐是我们这一代弟子中最能打的,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任明朗叹气,“不过这次万象宗也是过分了,趁火打劫,以我大师姐的婚事要挟我师父呢,一副若不同意,他们万象宗便不出手帮忙的架势。”
“你师父怎么说?”
“我师父说爱帮不帮。”
“说的好。”
“可我大师姐气不过,应下了他的邀战,说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简小楼尚未走到殿前大广场,神识窥探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不全穿着仙音门校服,还有其他款式。
这些是天下道盟派来相助仙音门渡劫的修士,地位最高的,要数这万象宗道子骆一寒,以及火云宗道子、步入十六阶多年的盛冽。
太阳岛的“道子”是什么?
门派倾全部资源培养的下一任继承人。
火云宗是太阳岛名副其实的第一宗门,盛冽的母亲乃是火云宗护法大长老,父亲则是现任天下道盟盟主,夫妇二人同为十九阶大能松云子的亲传弟子。
足见盛冽的地位。
天下道盟派了盛冽作为领队,“诚意”不可说不足。
这些道子天骄们一直在隔壁仙女峰上住着,简小楼只闻其名,从未见过,也不好奇。
腰间别着敛息纱,她走进人堆里。
瘦小低矮,宛如一滴水注入了汪洋大海。
*
正对广场,远离人群,巍峨仙音宫殿门外,仙音门主文之初在比肩迭迹的人群里一眼瞧见了她。
文之初左手边,站着他的亲传弟子们。
花静水、何阑、言柳、玉无涯一字向后倾斜排开。
而他右手边,也有一行人一字排开,却并非以他为首,那是盛冽的护从,随便拎出来一个,至少也是十五阶。
此人名为盛冽,可他的气质一点儿也不冷冽。
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举止优雅,神态温和,微微笑起来,唇角的弧度礼貌而疏离,总是恰到好处。
盛冽不长于剑道,腰间却一贯斜挂着一柄宝剑,剑在鞘中不知品质,鲜少拔出,剑鞘却是以万年寒玉打造而成,鞘上镶嵌满了珍稀宝石。
有些浮夸,有些做作。
可你若因此轻视于他,那便是大错特错。
用扶摇子的话说,盛冽同他太师父松云子一模一样,就是个惯会装逼、迟早遭雷劈的黑心狐狸。
“那位身着绿衫裙的前辈,可是最近风头炽盛的禅剑行者楼简,楼前辈。”盛冽一手搭在剑柄上,询问文之初。
“正是。”文之初面带微笑,心中鄙夷。盛冽虽与骆一寒关系亲近,却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个性,今日与骆一寒一同前来,居心叵测。
想看楼姑娘长什么模样,看就看吧。
以楼姑娘的修为,量他也不敢上前邀战,邀战也会被打趴下。
盛冽的神识大咧咧锁在简小楼身上,毫不避讳。
此女比起他家中几位娇妻,称不上美貌,但胜在五官富有特色,双眼圆又大,红唇小又薄,像猫,挠的人心痒……
“大哥。”
一个声音传入盛冽耳朵里,拉回他的思绪。
是盛冽的堂弟盛滨,此人修有一门秘术,即使修者携带着敛息纱,或者身穿敛息斗篷,也能在一定范围内,通过对方逸在外的神识,判断出对方的修为水平。
“怎样?”盛冽回音。
“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强,只有十五阶,且距离十五阶巅峰状态甚远。”盛滨做出这样的判断,是被简小楼意识海内的任明朗给误导了。
盛冽不免奇怪:“十五阶可以重创乌那那?”
盛滨也无法理解:“或许是剑修强横之故吧,毕竟乌那那属于魔族,佛克制魔。”
盛冽沉吟:“有这个可能。”
盛滨问:“接下来,大哥准备如何行事?”
盛冽是奉命替他师叔师伯们前来探路的,传闻中,“禅剑行者”至少十七阶,如今证明只有十五阶,那么盛冽觉得,用不着他师叔师伯们出马,他可以搞定。
……
这厢,司空楚楚已和骆一寒分站在擂台两端。
简小楼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这位仙音门大师姐照面。
一袭紫衣校服的骆一寒意气风发,祭出一枚玉符,莹莹青绿气息环绕,应是个什么法器:“楚楚,你确定你要选择武斗?”
司空楚楚面无表情,两手空空,握成拳:“对!”
骆一寒再问:“我修为高于你,赢你胜之不武,但根据规则,输了你得嫁我,不能反悔。”
司空楚楚点头:“是!”
骆一寒笑道:“那好,我若输了,从此再不纠缠你。”
司空楚楚仍是没有表情:“来!”
“你大师姐真高冷。”简小楼对着任明朗感慨,不管骆一寒说什么,她都是一个字。
“大师姐钟爱音律,喜欢聆听,讨厌说话,对着我们也是一样的。”
简小楼疑惑:“可我见你大师姐两次上擂台,总是赤手空拳与人过招,莫非她没有乐宝?”
提及此事,任明朗更要叹气:“别提了,我大师姐生平最怄两件事,一是比我大师兄入门晚了半日,只排个‘二’,一是抽签抽乐宝之时,抽了个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