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眨眨眼:“去探望外婆了。”
夜游在旁稍显紧张,好在金羽没有多想,举目打量洞中环境,再开口时,声音生硬了许多,“夜游,你不是捞了个界主的位置么,为何仍在天海洞待着?”
夜游只动了动嘴皮子,金羽板起脸开始教训他,“你究竟是龙还是狗?对看守山门这种差事还真是爱的深沉!从前不求上进也就罢了,本座以为小楼是二葫,只剩下五十年的寿数,你的前程与她没有多大关系,而今你有妻有女,依然没个长进!”
金羽抱着弯弯坐去案台后,冷眼看向夜游。
藤椅还是热的,原先夜游一直坐着看书,金羽进来才起身。
而此刻,夜游只有站在案台前挨训的份儿:“小楼有事离开一阵子,我得照顾女儿……”
弯弯躲在金羽怀里数一二三,数到三,金羽打断了夜游:“照顾女儿只能在这破洞里照顾?离开这破洞,你就不会照顾了?”
“不是……”
“还敢顶嘴?!”
夜游讪讪然,索性不说话了,由着他说。
“外公。”弯弯摇了摇金羽的手臂,“你不要总是那么凶。”
金羽再垂头时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眉目间温情满满:“小宝贝,外公没有凶,与你父亲讨论一些重要的事情而已。”
金羽也没想要教训夜游,他们居住的山洞虽然小又乱,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整个地面铺了毛绒毯子,上面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玩具,角落燃着无烟的千行山玉炭火,锅碗瓢盆摆满整整三层木架。从天际落到山腰时,金羽还看到菜园子和果园子。东面篱笆圈养了十几只拿来下蛋的母鸡,西面山坡散养着供奶用的羊群……
若不是嗅到龙的气味,金羽以为自己去到了凡人界。
看的出来,夜游是个很合格的父亲。
对比之下,金羽自惭形秽,再与夜游说话,和气了几分:“你若是在西宿混不下去,来我南宿。”
夜游拱手拒绝:“多谢尊主,不必了。”
金羽曲起指节,叩了叩桌面:“怎么,觉着依靠自己的岳丈丢人?怕被说三道四?”
真是冤枉夜游了,倘若小楼可以留在四宿,人生没有这么多波折,他不介意做个入赘的女婿。
何况有个金羽这般有权有势又有钱的岳丈。
小楼交代过他,不将金羽牵扯进来,那就不能与他拥有太多的交集。
金羽试探着询问小楼的事情,夜游三缄其口,他也没有施加压力,坐了一个下午,出洞潜入秋水潭去见海牙子,不知何时离开的。
接着往后好几年,又前来天海洞几次。
以他的身份,不方便经常来往西宿,且有伤在身,又与海王之间存在一场约战,先前闭关闭到一半,为了前往法宝世界提前出关了。
回来后,本该继续闭关,一直拖着是在等简小楼回来。
夜游不敢告诉他,他等的人不会回来了。命长的话,十二万八千年后,还有机会见到。
只说小楼的家在东南星域,来往一趟所需时间不短,金羽才最终给弯弯留下一枚储物戒,装了满满一戒子星晶,回南宿闭关去了。
父女俩的小日子又归于平静。
夜游慢慢发现弯弯情况不对,每天吃的很少,日渐消瘦。
问她原因,她依然那句怕吃的圆滚滚不好看。
夜游担心她的身体,以神识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抱去海牙子那里,海牙子也说没事,而且她精神状态并没有异常。
真是不想吃胖么?
夜游所有的时间都在围着小萝卜头打转,串联女儿的种种反常,不顾她的哭喊,强行将她的小法衣给她扒了。
认真一检视,在小腿弯内侧,有一块较浅红色的印记。
而腰间,则有一个红包,蚊子叮了一口似得。
“这是什么?”夜游看不出问题,只能质问她。
“爹爹是臭流氓!”弯弯扯着嗓子哇哇大哭。
夜游的脸越来越寒,呵斥道:“我再问你,这是什么!”
弯弯见哭诉没有效果,小心道:“虫子咬的。”
“虫子?”夜游岂会相信,他为龙,妖兽顶端的物种,栖息地十丈内任何低等虫子都活不下去。
“是虫子!”
“夜初心,你倒是学会说谎了?”夜游作势要揍她。
“虫子虫子就是虫子!”
死活不松口,夜游也不敢真打她。
之后弯弯和他怄气,一再躲着他,夜游服软哄了几句,父女俩又和好如初。但夜游的神识开始锁在她身上,一息都不移开,着重观察她独自一人睡觉、洗澡时的状态。
终于知道了真相。
弯弯身上开始生长鳞片,鳞片才刚抽芽,就被她给拔了,流点血之后慢慢成为一个红包,随后会消掉。
这大概是一小点告诉她的办法。
夜游将她抓个现行,想责备,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被拆穿之后,弯弯立刻拽着他衣袖:“不疼,爹爹不要难过,真的一点都不疼。”
夜游哑忍着,给她流血的位置上完药。
“为何不说?”
“我不想像点点那样被关起来。”弯弯搂着他的脖颈,将小脑袋埋在他怀里抽噎,“爹爹,我才长了几片龙鳞,没有腐烂,也没有臭味,拔掉就好了,爹爹不要关我……“
“不会的……”
夜游劝慰了一番,将她哄睡了之后,下去秋水宫。
海牙子正在藏书殿内打坐,看着夜游露出悲苦的表情,他眉头微微一皱。
夜游将弯弯的情况告诉他:“这是开端吧。”
海牙子点点头:“从她闹着不与你一起睡,估计就开始了,好几年过去,才到这个程度,可以说非常缓慢。”
夜游只问:“怎么能让她不那么痛苦”
“没办法,我们的力量没办法让她不痛苦,她会越来越痛苦。见苦那老东西的法号没取错,他的咒,真会让你知道什么是苦。”
海牙子从手边拿起本书,“不想让她痛苦,就提前封印了吧,你不是有个祖传的蛋壳棺材么,封印了,扔回蓝星海心里去,还省的耗费你的精气。”
夜游闭上了眼睛。
海牙子掀开一页书,取出一杆笔不知写什么,突然问:“小夜游,你后悔了么?”
“后悔什么?”
“当年,就在我的藏书殿里,我让你远离她的时候,你满不在乎,反而摆出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傲气,现在呢,后悔了么?”
双唇微微颤动,夜游将双眼阖的更紧。
海牙子笑了起来,以笔尖点了点他:“你后悔了!”
夜游被他的态度轻易激怒,或者说是情绪失控:“对,我后悔了!那时我年少无知,不懂天高地厚,你满意了吧!”
转身化龙离开。
……
弯弯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
最令夜游痛苦的,是她明明很痛苦,却总装作若无其事。
夜游拿起了六星骨片,给素和传讯。
素和自从回了苍岭,头几年经常通过传讯铃和弯弯聊天,后来时断时续,这两年音讯全无。
他那边处境不妙,又说是家务事自己应付的来,夜游也就没有插手。
联系了半个月,总算联系上了他。
——“怎么了渣龙?”
“你过来一趟吧。”
——“我现在恐怕一时之间过不去,弯弯想我了?”
“你想办法过来一趟吧。”
——“是不是小楼一直不回来,她又开始闹了?”
“我准备封印她了,不知何时才会解封,你不要回来看看她么,或者让她看看你。”
骨片内半响没动静。
——“等我!”
……
一个月后,深夜,素和风尘仆仆的赶了来,周身气息紊乱,杀气被他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才进到洞里来。
弯弯早已睡下,夜游坐在床边拧了拧眉:“你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无非是我那几个哥哥没事找事。”素和悄无声息走上前,在小床另一侧坐下,“她怎么样?”
“症状还很轻,但我不想看着她痛苦。”
素和低头打量弯弯苍白的脸,还是干净滑嫩,想来只是身上出现症状,他试图掀开她的衣袖看一看,不敢。
翌日一早弯弯一睁眼,竟然瞧见了久别的二娘,笑的合不拢嘴。
两人带她前往人族城市游玩了一整日,走着走着她喊累,又不让抱,两人便用胳膊肘夹着她的咯吱窝,在长街上玩起了荡秋千。
回来天海洞太阳早已落山多时,弯弯该睡觉了,但她不肯闭上眼睛。
夜游将她从床上抱起来,轻声询问:“是不是哪里痛?”
“不痛。”
“那睡吧。
“不、不睡。”弯弯突然大哭起来,哭的夜游手忙脚乱,无所适从,不知是不是碰到某个伤处弄疼她了,“上次闭上眼睛,醒来娘就不见了,虽然我不知娘去了哪里,但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弯弯……”
“今天二娘忽然来了,我知道你们肯定是商量着将我关起来!我不想被关,爹爹不要关我!”弯弯摇着他的手臂苦苦哀求,哭花了脸,“我舍不得爹爹,舍不得二娘。爹爹,我想陪着你,二娘还有别的家人,爹爹没有我,就没有家人了啊……”
夜游一颗心碾碎了一般,想要开口哄她,嗓子仿佛被人攥住,发不出一个音节。
眼眶酸涩难忍,情绪积聚在一起,像被吹到极限的气球。
只需一根针,嘭,就得爆炸。
“傻丫头,二娘也是你爹爹的家人啊。”素和倒是极为平静,半跪在床边,摸着她的额头,“乖乖的,只是睡了一觉,爹和二娘不会关你。”
“真的吗?”
“真的,二娘从不骗你。”
“我醒来,还能看到爹和二娘么?”
“会。还有你娘。”
“来拉钩。”
素和笑着伸出小指,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
等她睡着以后,夜游取出蛋壳棺材,放了无数次,才将小萝卜头放进蛋壳棺材里,又提了无数次气息,终于完成封印。
场景似曾相识,素和一对儿红眸有些呆滞,他亲手合棺,合至一半棺盖被夜游一掌按住:“素和,你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再看一万眼你能改变什么?!”
“啪!”素和强硬的合上,冷着脸钉上盖棺钉。
封印完成之后,两人顶着一轮冷月坐在洞外,七步之外即为悬崖。
“有什么可以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醉一场。”
说着,素和从储物戒中摸出两坛子酒,一坛给他,一坛给自己。
夜游撕开酒封仰头灌下,沁凉刺鼻的烈酒一半泼在脸上,再从脸上流下的液体,分不清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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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牙子的藏书殿里。
他的大侍女晴宁转悠了几个来回,心事重重的样子。
书柜前的海牙子抬头:“怎么了,欲言又止的?”
晴宁走上前行了个礼:“大人,我从外面回来时,看到夜洞主和素和小殿下在一起喝酒……”
“那又如何?”
“两个人喝着笑着,笑着哭着,似醉非醉的……”
晴宁不觉得素和有什么奇怪,倒是从未见过夜游如此,在她印象之中,那条小白龙清高傲气,目下无尘。
即使之前小楼离开,他的表现依旧平静淡然。
晴宁那时还觉得他与自家大人很像。
怪不得自家大人那么照拂于他。
海牙子手里的笔顿了下,随后笑道:“你告诉我,我也没办法啊。”
晴宁道:“我瞧着状况实在不妙,再喝下去怕会伤到气脉,想着大人是不是开导一二?”
海牙子考虑了下,道:“将我珍藏的醉梦三生给他们拿过去,能喝多少拿多少。”
晴宁惊讶:“大人,那可不是凡酒……”
嫌他们醉不了么真是。
晴宁头一次不理解自家主人的想法。
海牙子执意命她去取:“放心,醉一场梦一场,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无需任何人开导,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的。只是从此以后,我得称呼他为夜游,而不是小夜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