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的这种小算盘却是打的极精,他是真的没有羡慕过那些被提拔上去的袍泽兄弟,你就算成为幢主又怎样?大晋军律规定,战时军主以下都要带队在前,就算是军主若对上敌方大将也是白给,何况这些小小的低级军官,反而因为目标大就是军官,成为了敌人首要的攻击目标。
毕竟杀死一个军官,哪怕只是伍长,都要超过杀死数个小兵的功劳。
除非能直接把他提拔成可以指挥战斗,不用上前的统帅,否则韩云宁可去当一名小兵。
但这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天方夜谭,韩云也就根本就没有起过升职的想法,加上他现在没有什么亲人,老哥一个,却是在军中混吃混喝,至少不用担心灾荒之年被饿死,甚至被人当肉糜吃掉。
就算那年他在飞龙山一刀砍死的对方骑兵,也不是因为他英勇善战,而是在设伏后,那个倒霉的骑兵摔断了马腿,自己也掉下马摔的晕头涨脑,爬到路边草丛藏了起来。
而韩云跟随大军冲过去的时候,那骑兵好死不活的却钻了出来,人都到了韩云身边,韩云下意识的挥刀杀出,人头落地,后来赏了他两百钱,至于人头的功劳则被韩云大方的送给了自己的队主,也因此那从此后那队主队韩云在队中出工不出力的行为却是睁一眼闭一眼。
也因此,这次被提拔为伍长,又赶上了这一场明眼一就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韩云和他的所属的大队被分配到了平舒城的北城墙上,和一群狂澜军的新兵蛋子混在一起,却是大呼倒霉。
身旁的手下见自己的伍长愁眉苦脸的模样,平常韩云也没有什么架子,却是调侃他道:“老云,你在这里唉声叹气的做什么?就不怕被军纪官发现,抓你去挨鞭子,你人家这些新兵,都如此镇定……”
完,一指身旁神情严肃、一动不动的狂澜军士兵。
“屁,这些新兵蛋子还没上过战场呢,等一会开战,他们就该吓得尿裤子了。”
完,面带讥讽的了一眼几步外一个队主打扮的少年:“你们,这么小的娃娃都当上队主了,娃娃将军带着娃娃兵,这仗不好打啊……”
他的手下却道:“话说,昨天这王烈真的很厉害,我这仗未必输吧?”
韩云不屑的摇摇头:“你还太嫩……”
此时,身旁那少年队主似乎听到了韩云低声的抱怨,却是望了过来,然后展颜一笑。
韩云见少年表情憨厚,却是也有些不好意思,凑了过去,装做交流指挥的模样,轻声道:“兄弟贵姓啊?”
面对这种明显没话找话,弥补自己多嘴的举动,那少年面色如常,认真道:“现在是战斗时间,不可闲谈。”
韩云气得扭过头去,忽然笑道:“我知道了,你姓孙名安,是狂澜军前军斥候一队的队主,对吧?”
完,笑指着少年身上的一块写着姓名和身份木牌,悬挂在腰间的木牌。
少年也不答话,继续着前方。
韩云自觉没趣,但少年身上那块标注着身份和姓名的木牌,还是让他感觉到几分好奇,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在其他大晋官兵身上到过,忍不住又道:“这东西挂着有什么用,难的很。”
少年似到底是少年心性,见韩云如此说,忍不住反驳道:“这木牌代表了我们狂澜军上下的身份,若有战死就以此牌为证,全部送进我们狂澜军的英烈祠,供后人祭奠;我们家王校尉说了,要尊重每一个兄弟,每一个战死的兄弟都是英雄。”
韩云闻言,砸吧砸吧嘴:“糊弄鬼啊,人死如灯灭,死都死了,谁还会记得你,英雄又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
少年闻言,有些不快道:“胡说,之前战死的兄弟就都有牌位,只是现在英烈祠还没建好,牌位都在山上;而我们狂澜军的兄弟战死后,家属都归我们供养。”
韩云不屑道:“什么山上?你亲眼见了?”
少年点点头:“自然,他们都在……应化大叔的牌位也在,应化大叔是因为我才被那吴豫小儿杀死的……不过,我们将军已经为他报了仇”
韩云听到这里,终于相信少年所言不虚,下意识的并拢了身体,用自己都没发觉的尊敬语气道:“吴豫,可是那石勒手下的十八骑之一的大将吴豫?”
少年点点头,眼中却又一丝水色闪过,片刻就变成了怒意与坚定:“此战我孙安定要手刃几个敌人,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韩云微微动容,有些呼吸急促道:“你真的拿那些人当兄弟?你为了他们甘心去死么?”
孙安点点头:“当然,我家将军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完,却是下意识的抬头向身侧内城城楼上神情严肃的王烈。
王烈眼光扫过,见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向自己,却是露出难得的微笑,点点头,竖起了大拇指。
一瞬间,韩云忽然觉得自己明悟了许多,至少在这个名为孙安的少年与那个刚刚扬威斩杀了石勒大将的少年将军王烈身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兄弟情深。
“尊重每一个兄弟,每一个战死的兄弟都是英雄。”孙安的话犹自在耳边回响。
韩云忽然喃喃道:“这次战斗,老子也当一把英雄”
片刻,醒悟过来,又自言自语道:“呸呸,真不吉利,老子要当活着的英雄,千万不要死了才成为英雄。”
一旁的孙安着韩云,忍不住笑道:“韩叔,你和应叔不一样,但我你也会是英雄。”
韩云点点头,有些得意,但又不满道:“莫要叫我叔,我才二十八,你应该叫我大兄,或者叫老韩也好。”
应化点点头:“好嘞,韩叔。”
韩云气的一呲牙,正这时忽闻城楼上挥舞令旗的段末坯高声喝道:“全军准备,敌人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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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彤云密布,阴霾治下,石勒大军就如一只黄褐色的巨大甲虫,在冰冷的荒原上缓缓移动着;又如黄褐色的潮水,向平舒城席卷而来。
而阻挡在这大军前方的东西,无论是树木还是已经收割尽的秸秆,又或者是碎石、沟壑,都迅速被这黄褐色的虫子吞噬着,被黄褐色的潮水填埋着。
眼见敌人来势汹汹,王烈对身边的段末坯一点头,段末坯一挥手中战旗,外侧城墙上的幽州军步弓手率先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段末坯和谢鲲等人虽然推举王烈指挥这场战斗,但王烈却深知自己在幽州军中资历太浅,肯定会有军官和士兵不服气,所以最后决定王烈表面上还是只指挥本部人马,总的统帅由谢鲲和段疾陆誉兼任,段末坯和卫雄两人作为前军都尉负责在第一线指挥战斗。
而王烈则可以提出命令和计划,谢鲲和段疾陆誉会马上办理。
至于外侧城墙上,现在已经沾满了步弓手,其中却以狂澜军的兵卒为多,掺杂了少量幽州军的老兵。
这些狂澜军的步弓手大部分是今年募兵时才加入狂澜军的新兵,这还是第一次登上战场。
王烈只所以让他们先出阵,一是为了趁敌人还没有扑上来,对城墙构不成威胁的时候锻炼一下他们,二却是想要麻痹敌人,让他们放松警惕,好能实行下一步计划。
此刻,大多数人面对城墙下密密麻麻、蜂拥而来的匈奴汉国大军,浑身都紧张的僵硬起来。
这几个月,王烈对他们严格训练,这些人感念狂澜军待遇优厚和王烈的恩情,也是用心训练。
但训练毕竟不是真实的战场,此刻面对十数万敌人散发出来的威势,这些狂澜军的新兵胆怯了。
混在在其中的军官和狂澜军老兵,不断在身边新兵的屁股或者腿长轻轻踢上一脚,提醒这些士兵听好命令。
“弓箭上弦,斜上漫射。”前边指挥的军主、幢主和队主都不断来回高喊着。
狂澜军的新兵们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斜斜指向天空,有些人的手甚至不断颤抖,有十几个士兵甚至下意识的就这样把手指松开,弓箭漫无目的飞向了天空。
段末坯一见,微微皱眉:“阿烈这是要做什么,这些人明明还是新兵,能打仗么?”
谢鲲却摇摇头:“他不会这么大意的,应该是示敌以弱……”
正说话间,石勒手下的攻城部队已经冲到了距离城墙不足五百步外。
这边城墙上的段末坯再次一挥令旗,外侧城墙上的军主再次高喊:“准备――”
敌人越冲越近,第一波进攻,石勒就投入了两万人马,而且还推动着大量的诸如攻城车、撞车、冲车、云梯车等器械,来是准备一战而下。
大军冲锋发出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反观晋军这边却是一片死寂,两边鲜明的对比更让冲锋的石勒大军军心大盛。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射击――”随着段末坯怒吼出的一声令下,数千只羽箭组成的箭阵飞射而去。
天幕间落下的飞雪似乎都在瞬间被割裂了一般,肉眼中雪落似乎瞬间停止了一下,带着弓弦爆发出的冲击力和自上而下的重力,羽箭穿透层层的飞雪,瞬间落在了石勒大军冲锋的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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