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声、马蹄声、击打声、脚步声交织的街道上, 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轰鸣。一个灰乎乎的铁疙瘩靠着马路右侧,跟随着前面的马车走过, 引得路人停步注目。
“看!是机动车(automobile)!”
“呃, 什么是机动车?”
听出站在身旁的人那浓重的异乡口音,巴黎人不禁暗自得意,心里鄙视了一番对方的少见多怪——所以说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auto,来自希腊语autós, 意思是‘自己’;”巴黎人摇头晃脑地说, “mobile来自拉丁语mobilis,意思是‘可移动的’。明白了吗?这种轿车不需要用马来拉, 自己就可以动。”
他借着在报纸上看过的解释,享受起对方惊叹的眼神。
这是巴黎街头的新鲜事物——蒸汽机车;也是欧洲大陆乃至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东西。
蒸汽机日臻完善, 工程师们自然就开始开动心思,想把它安装在各种设备上——蒸汽轮船、蒸汽火车,当然也包括蒸汽机车。
不过, 蒸汽机车虽然也同样引人瞩目, 但跟前两个项目相比, 受重视程度就差了一截。它只不过是朗巴尔工厂的一个试验项目。
蒸汽机本身体积过大、能耗过高、功率不足, 不太适合放在要求体型小、行动灵活的汽车上;后世直到以汽油为能源的内燃机出现, 汽车才会迎来大发展的春天。朗巴尔之所以设立了蒸汽机车部门, 也不过是想把汽车的整体构造先探索出来,等内燃机发明出来的时候,就能省去很多麻烦——或许在她有生之年,都未必有这一天。
如今, 蒸汽车虽然已经能够上路,但产量很低,造价高昂,车速也只在每小时20公里左右,和马车差不多,作为私家车非常不划算;倒是因为运力足够,又耐力持久,颇为适合公共交通。巴黎已经出现了一条横贯东西的公交线路,一辆车可以乘坐十多人;试运营效果不错,但收回成本的日子遥遥无期;目前巴黎的长距离交通还是以马车为主。
不过,还是有几位有钱的关系户,花大钱特别订购了私人用蒸汽车。
这辆车的主人小霍克尔,就是其中一位。
他的父亲十多年前就和王后及朗巴尔夫人有过合作,他自己还曾奉王后之命,到英国偷取新型纺织机。如今法国已经用不着再去学习英国技术,因此这段往事不再保密,而被众人当做轶事到处流传;小霍克尔也成了不少法国人心目中的英雄。
去年,老霍克尔宣布退休,他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庞大的丝织产业——集棉花种植、纺织、染料制造、印染、成衣制作为一身的大型公司。
小霍克尔人已中年,但骨子里的冒险精神没变。一听说有蒸汽汽车这种新鲜玩意儿,就迫不及待地订购了一辆;此后出门,只要不是步行,就必定要坐这辆傻大黑粗的汽车,乐此不疲。
这一次,他要去的是拉法耶特酒店。巴黎工业联合会常在这里举办会议,他作为会员之一,倒也不是经常参加;但这回不同——假如错过这次会议,他说不定要后悔一辈子。
“怎么还没到?”
他不停地看着手表。如果不是有右行规定,他早就叫司机超过前面的马车了。
侍者推开会议室的门,小霍克尔一眼就看到褐色圆桌尽头坐着的老人。
老人的脸天生威严,被人私下戏称为“总是愤怒的人”。不过,他性格沉稳、务实可靠,身为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及一家化工厂厂长,也被选为工业联合会会长。虽然郎巴尔夫人才是联合会中发言权最大的人,不过她很少对日常事务置喙;会员一旦有事,还是愿意找这位会长。
“德斯马雷会长!”霍克尔忙打招呼。
被叫名字的人抬起头,和其他人一起,起身向他执意。
霍克尔一一问好。他们多是联合会中颇有份量的成员;有些是工商业巨头,有些是被高薪聘请的职业经理人,还有受聘为企业顾问的科学研究者,也包括备受尊敬的科学院院士。
人陆续到齐,会长德斯马雷宣布会议开始。
“相信大家都知道这次会议要讨论的是什么。”德斯马雷会长看了一眼比平常还要拥挤的会议厅,“马拉的提案太让人意外了。新税制于我们是大大的利好,假如被这个提案耽误了,不知多久之后才能再有这样的好机会。”
众人纷纷点头。
会来参加这次会议的人,都不会笨到去问这个问题:明明是农业税改革,为什么这些搞工业的都好像当成自己的事一样热切?
因为资源配置。
英国有著名的“圈地运动”,但实际上,在工业革命的欧洲,其他各国也多少都存在着类似现象。圈地是为了种棉花——即从生产粮食转为生产工业原料;同时也逼使破产失地的农民为了生计不得不到工厂工作——即农业人口转为工业人口。
英国做得最为彻底,工业化的步伐也就迈得最快。
相比之下,遥远的东方,在也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的中国,土地虽然也历经各种兼并,却仍然牢牢地绑定在农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