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发出十几条关于新皇子衣食和起居的指令,窦太后才注意到平时很活泼的乖孙女今天竟然好长时间都没出声。
窦太后摸索着捏捏孙女的面颊,关切地问怎么了:“阿娇?”
“大母,如此……骊邑从姊?”阿娇咬咬嘴唇,还是决心为石公主表姐再争取一下。
“阿娇……阿娇……”
窦太后好笑地摇着头,手上拉一把,把阿娇拢在怀里,凑近孙女的耳朵道:“皇太子宣慰于外……薄皇后腹中是男是女,尚未可知……阿娇,骊邑暂居神仙舍,供养如故。”
阿娇很轻易就理解了祖母的思维,同时也代表皇帝舅舅的想法:
~~.~~大雪灾,皇太子代表皇家忙着出巡,四处救灾,这种时候追求其生母,无论最后定罪不定罪都不合适;
~~.~~再说了,皇后未必就生出嫡子,若最后仅生个嫡公主,刘荣的地位就不会被影响;这样的话,为了储君的体面,下毒事件会被故意忽略掉,直接当做没发生过——那么,追查幕后黑手就变得毫无意义。
~~.~~最后半句是告诉孙女,甭为石公主担心了,都知道她不是凶手,不会照着囚犯待的。公主该有的待遇,哪样都不会少,不过是在长信宫住几个月,有什么可忧虑哒!
话到这里,娇娇翁主确定骊邑表姐是怎么也逃不脱这份麻烦了。
‘可是被冤枉后所感到的委屈呢?有冤无处诉的痛苦和失望呢!’
阿娇很想再多问一句,但看祖母高高兴兴为新表弟忙这忙那的样子,突然觉得百味杂陈,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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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祖母那儿告辞,
到宣示殿向皇帝舅舅道喜。
又多了个儿子,天子自然十分高兴,对小侄女愈发亲热和蔼了。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当娇娇翁主从宣示殿出来的时候,尾随的宫女们每人手中都多了只漆盒——天子这边正在整理过年期间众多大臣奉上的节礼,看侄女来报喜,一个高兴,就把好多适合年轻女孩穿戴的珠宝赏了下来。
与平日不同,意外得到许多珍贵礼物的阿娇翁主心里其实并不怎么高兴。
或许别人没注意,陈娇却留意到:在不短的交谈过程中,皇帝舅舅一直没提及失去自由的女儿骊邑,而对那个为他生育了新儿子的女子项氏,更是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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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烦躁感如火山岩下不断翻滚的岩浆,将胸口顶得生生疼!
不想回东宫,
不想留在西宫
也不想回母亲的官邸
一个长久存在却一直没机会实现的念头突然升腾出来——去市集看看吧,去东西市!
摘去发上腕上的金玉装饰,在马车里换上暗箱中早准备好的平民服饰,阿娇中途下车,让车队继续前往馆陶长公主官邸,自己则带上两名武士去东西两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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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简陋的出租马车上下来,
娇娇翁主轻快地跺跺脚,伸展伸展手臂。
十一月寒冷的空气非但没让人产生不适之感,反而令阿娇翁主精神一爽。
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保镖两张臭脸上的不赞成表情,阿娇偷偷一乐。
这两人都是世家出身,因为是小儿子,前头有不知到多少哥哥,家族财产分不到多少,所以才会出来**谋生。奇怪的是,往往是这种旁支庶子非核心人群,反而更重视礼仪规范。
‘哼!要不是阿兄坚持,我才不稀罕带着你们呢!搞得好像长安城治安多差似的。’馆陶翁主才不会受这些小角色的影响。
长公主官邸的护卫队由隆虑侯负责。说实话,如果不是承诺过绝不私自行动,娇娇翁主才不耐烦带着两个卫道士同行——哪怕他们武功高强,力气很大,很适合帮着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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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生于长安、长于长安的娇娇翁主来说,
帝都的‘东市’‘西市’属于经常听说,但从来没见过的地理性名词。
头一回亲自逛市集,阿娇翁主兴致勃勃,一路东张西望。
新年过去不久,部分铺面还关闭着,来采购的人也不多,街面顶多以络绎不绝来形容。但不过分热闹的景象,反而迎合了阿娇贵女的喜好。
才在市集中稍微转了转,侍卫之一就上来问要不要去东市,脸上写满了‘拜托,您早逛完早回家吧’。
娇娇翁主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西市也很大,再说,在西市她名下有十栋铺子。难得亲自来一次,自己的产业,总要亲眼看看吧!
馆陶翁主陈娇在西市的十个铺面并不在一起。其中有四处是联排,都在漆器区;其它六处,则分散在西市的各个街道。于是所以侍卫们即使再心急,也只能跟着贵女一处接一处踏访。
隐姓埋名的贵女房东饶有兴味地绕着开在自己房子里的四家漆器店绕两圈,接着到皮革街给两个哥哥各拿了双靴子,又在竹器区买了一堆精巧的小玩意儿。在两个侍卫焦急的目光中,阿娇翁主慢慢踱近专门经营铁器的街坊。
铁器区的环境很不好,远离整个西市的中心线。以前阿娇不懂为什么,等站在几家铁匠铺前头,立刻就明白了:‘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和扑面而来的热浪熏烟,隔了很远就能听到闻到,令人无名地烦躁。
隔着二十多步,阿娇眺望五间铺子中的最左边那间。那也是她名下的房子,前店后宅,门面后有个不小的天井,后院还带个操作间。
忽然一阵风来,翻卷着袭来。
娇娇翁主本能地倒退两步,直觉用袖子掩住口鼻——好呛人的烟灰啊!
侍卫甲走近前,又一次提议:“翁主?不如……”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少年贵女恼火地瞪回去:“汝……言甚!?”怕外人不知道她身份啊?
“哦!女郎,女郎。”侍卫甲自知用错了称呼,连忙改口。
另一个侍卫年长些也更沉稳些,轻咳一声上来劝,时间不早了,该看的也基本看过了,还是早点回家吧,省得家里的兄长惦记。
听到提及兄长,阿娇倒是上心了:‘马车和其他人早该到家了吧!要么还是早些回去吧,让大兄阿兄久候,的确不大好。’
娇娇翁主歇了逛遍铁器街的心思,正打算离开,铁匠铺前突然响起了吵闹声。
回头一看,就见最左面的店铺出来两个伙计,将一名儒生打扮的少年推推搡搡架出来,恶狠狠推到在地上;嘴里更骂骂咧咧个不停,不外是些‘没钱还做什么生意’‘铺面价高者得,理所应当’。一个穿绸袍裹皮袄的青年管事抱着胳膊在店门口冒个头,发出两声冷笑,很快就闪回去了。
馆陶翁主停下了脚步:‘这人,这人是……费季。他怎么在这儿?态度还如此恶劣?’
不怪阿娇翁主意外,费季是堂邑太子陈须介绍给妹妹的,专门负责娇翁主东市西市房产的收租和管理。平日在官邸内,无论是回话还是禀告,费管事总表现出十足的谦恭老实,似乎话都不能多说一句;今天陡然见他趾高气昂的做派,倒把娇翁主唬了一跳。
‘若非确定房子没错,还真怀疑是眼花了。’阿娇向侍卫们递递眼色。
两个侍卫领悟,上前一左一右扶起少年,打着哈哈引他向外走一段,最后拐进一条小巷,随意地攀谈起来。
阿娇为外出特意挑选的服饰颜色非常暗淡,加上年纪又小,和两个侍卫站在一起,不说话的话活像被叔叔兄长带出来看新鲜的小姑娘。所以很自然地被忽略了。
侍卫乙帮着掸掸儒生衣袍上的灰尘,很奇怪地问他怎么会来西市和店家争执,难道是打的铁器出了质量问题?
“非,非也。家父……”少年清秀的面容有些泛红,连连摇头——他家也是打铁的。
“如此,莫非……同业相争?”娇娇翁主看少年斯斯文文的模样,很直觉地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少年吃惊地打量打量阿娇,显然对一个小女孩竟然赶在长辈前头主动插话十分诧异。稍愣一下,极富教养地将异色敛去,少年用比和刚才两个大叔更温和的口气向小姑娘解释,不是争商业利益,他想要的是租回铺面。
“甚?”阿娇一惊,催促书生快讲。
书生感觉益发怪异了,看看两个大叔,见人家‘长辈’无一丝异议,只得从善如流。原来,馆陶翁主西市铁器区的铺子,一直由书生的义父承租,已经好多年了。从前年起,房主突然加价,而且,还加得厉害。碰巧夏天里义父得了一场重病,实在无法承受房租,就只能退租了。
侍卫甲随口接下去,到如今义父的病好了,所以就想把旧铺子租回来?
少年听到这,略有些尴尬地点头——那么多年,四乡八邻新老客户都熟了,当然还是想租回原来的铺面。
事情进行至此,阿娇认为还算正常现象。前年的加价她知道,费季请示过,她首肯了才实行的。租店开业嘛,承受得了租金就做生意,承受不了就换地方,没什么冤枉的。
对事态没了兴趣,娇娇翁主向侍卫乙摆摆手,示意快点结束,打道回府。侍卫乙面带喜色地点点头。
甩甩麻质没绣花的窄袖,阿娇转身,举步……
就在这时,少年口中的一个数字钻进小贵女的耳朵!
“何?”娇娇翁主紧急刹车,旋风般地回转,直视少年的眸子:“汝适才……所言?”他刚才说的,是一年的租金吗?
少年被女孩子澈清澈清凤眼中流转出的眸光惊住了,陷住了,
顿在那里,神魂不知所处,
直到几经催促,才从迷迷离离中清醒过来,将那个数字重复三次——是房东加价后新开出的年租金。
娥眉蹙起,
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
“忠……费……季!”
娇娇翁主在袖管中捏紧了拳头——实收款项,是‘账面收入’的两点五倍!!
作者有话要说:咦?
请假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