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骚动不安虽然暂时还没能引动宫内的风云变幻,不过,平民百姓们惴惴不安的情绪已经开始蔓延开来,整个盛京城无论宫里宫外都变成了一个弥漫着硝烟的火药桶,只差一个火星就会引爆开来。
无论何时何地,这世上总会有一些见识广博并且眼光睿智的人存在,他们在这些不寻常的躁动初期就感受到了危机的逼近,但是,无论是基于明哲保身、浑水摸鱼或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大多数聪明人都选择了默不作声的旁观事态的发展。
然而,当他们真正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时候,一切事情的发展都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反应过来的聪明人们联合起来企图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可惜此时为时已晚,用尽任何方法也没有人能够安抚被流言折磨的百姓们,缓解他们恐慌不安的情绪。平民和军人们发自骨子里的愤怒和不满在充满着恐慌的盛京城里膨胀着,得不到发泄的怒火郁结于心,无法冷却的情绪到达了承受的临界点,大乱一触即发!
在这种压抑的情况下,多尔衮和大玉儿显然不能逍逍遥遥的待在四贝勒府邸度假了。鉴于流言的对象直指多尔衮和冷格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多尔衮怀着满腔被人鄙视的愤怒,带着亲额娘大妃的忧心和亲密爱人大玉儿的鼓励,满腹斗志的跟从努尔哈赤出征起就一直管理着盛京防务的冷格里争夺起军权来。
自以为代表正义在和邪恶作斗争的多尔衮没有想到,他此时为了证明自己能力企图越过冷格里独掌军权的行为,在一般平民百姓的眼里,却恰恰证明了他之前能力不足被冷格里架空的事实。
当然,被流言打击到的除了多尔衮,还有一直兢兢业业为国尽忠的冷格里。这位年少时就跟从努尔哈赤、东征西讨战功赫赫却从来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做事的一等副将兼*臣,在面对自己被诬蔑陷害的境地时,除了气愤和恐慌,更多的是有心无力的无奈和不被信任的委屈。
在最初知晓自己被人诬陷后,冷格里确实怒上心来,但是气愤之余,随兄长扬古利一起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冷格里,并没有被这些愤怒冲昏了头脑。
综合了从下人部众、同事好友那里得来的种种信息,一贯细心稳重冷格里马上就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场看似无根无蒂的流言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这一切的背后之人手段高超必有所求!自己这种小角色肯定不会是目标之一,像这样缜密的心思和可怕的计划,纵然是身为一等副将兼*臣的自己,幕后策划之人也不会放在眼里的。若是仅仅针对身为正白旗旗主的十四贝勒多尔衮也就罢了,怕只怕是有人要让整个大金国的上层权贵们换一次血!
意识到这一点的冷格里屡次请求觐见,试图把自己的担忧和对时局的分析都传达给大妃和十四贝勒多尔衮,希望对方明白目前的处境,不要盲目夺权以免便宜了幕后黑手,双方应该积极合作以达到用和平手段平息盛京骚乱、兵不血刃挫败幕后之人的阴谋的目的。
然而,一心为公的冷格里低估了叛逆期少年自以为是的心性和大妃急于掌权的心理,一番心意被当做不愿交出军权的借口,非但没有劝得大妃和十四贝勒多尔衮回心转意,还越发使得两人怀疑他的居心,加紧了夺权的脚步。
拒绝觐见,言语挤兑,军队中小动作频发,将领们军心涣散,盛京城中发生多起群体打架斗殴事件······无数次在大妃和十四贝勒多尔衮那里碰壁的冷格里意识到,双方再这么僵持下去,用不着幕后之人再做什么,照这样发展下去盛京城就会自己先乱起来,继而引起驻军部队营啸或者哗变,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思及大汗临行前的嘱托,不敢辜负努尔哈赤信任的冷格里权衡利弊,终下决心:让出军权,将盛京防务全权交予多尔衮。
承担不起盛京城毁于一旦这种结果的冷格里在内心祈祷,就算是大金国上层权贵大换血,也不能让军队动乱。所以,这军权你十四贝勒想要就拿去吧,出了事责任就不是我一个人担了,你也走不脱!
一贯自视甚高的多尔衮顺利的拿到了军权,自然得意万分。迫切想要想要证明自己能力的心思让多尔衮对冷格里好心好意的建议全盘否决,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下子就烧掉了冷格里之前全面到位的战略部署。不但增加了许多无需防卫的岗哨,分散了本来就不充裕的兵力;还撤掉了两个重点战略位置上经验丰富的将领,换上了忠于多尔衮但从没有独当一面经验的自己人当上一把手。
看着多尔衮这般胡来,冷格里险些气出病来。凭良心说,冷格里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多尔衮算得上聪慧睿智,对待军事方面也天资颇高,对于从来没有领兵经验的多尔衮来说,他的大部分举动简直称得上天纵之才,若是给他三五年时间,多些阅历的多尔衮就连自己也比不上了,怕是又会成长成一位出色的名将。只是,如今这境地可没有机会给这小子练手,盛京城中还有着一个不知名的黑手在暗处虎视眈眈,一旦行差步错,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在这种状况下,多尔衮的一系列行为就件件不妥、处处漏洞了。
分散兵力、临阵换将都是军中大忌啊,这种节骨眼上,这位小爷居然干出这种事,冷格里苦劝不听,还被多尔衮找了个由头排挤出了决策集团。于是,担着恶名还尽心竭力一切为了大金国的冷格里在一片好心被大妃和多尔衮母子摔在地上还踩上两脚之后,深深的忧郁了。
这一整场事情弄下来,最初的气愤和之后的恐慌,在这一刻都被冷格里抛到了脑后,现在,冷格里心底里充满的是对不能阻止不幸发生的那种有心无力的无奈感和对兢兢业业一心为公为大金国做了不少贡献居然还不被信任的委屈感。于是,在哥哥弟弟好友都跟随大汗出征去了的情况下,一向埋头干事从不多话、社交圈子极小的冷格里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各种烦闷郁结于心,他终于病倒了。
身边少了觊觎自己权力还喜欢对自己做事指手画脚的冷格里,独掌大权的多尔衮觉得满足极了,除了没时间跟大玉儿约会之外,一切都尽在掌握中的感觉太爽了!
年轻的多尔衮现在还没有修炼出政治家们必备的虚伪,因此,初尝权力美妙滋味欲罢不能的多尔衮巴不得冷格里一辈子都不要好,而且这种思想也反应在他的行为上,冷格里生病后他居然一次也没有去看望过冷格里。
对多尔衮手下的将领们来说,这样无情无义的行为着实令人心寒。冷格里常年在军中,一贯不多话做实事,又是凭着自己的军功升上来的。这样一个很得士兵爱戴和将领尊敬的人,在只凭着额娘受宠没有一丝一毫军功的十四贝勒多尔衮手下居然落得如此下场,这让人不得不对多尔衮的品性产生想法。
然而,想法目前也只能是想法,在没有侵犯到自己利益的时候,人总是自私的。因此,所有不满现在都只是兵士将领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要将这一丝不满转化成具体的行为,则需要加上一把火。
只有让所有利益相关者们切身体会到自己利益有被损害的威胁,他们才会为了避免这种危险随时随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有所行动。
所以,制造乱局需要一个能导致人人自危的事件让事不关己的人们感同身受。而这一点,张敏很乐意为之。毕竟,梁润泽一行人还等着盛京城大乱好行动呢。
“图娅,你带人都调查清楚了吗?”张敏用乌云端上来的水洗去了手上的泥土,轻声问道。
“格格放心,我都打听清楚了,还带着卓妍亲自蹲守过一次,保证出不了岔子。”图娅回答道,经过了上一次的事情,这姑娘着实稳重了不少。
“做得好。”张敏满意地点点头,称赞道,“图娅越来越稳重了,等下跟我一起去园子里吧。”
“谢谢格格!”图娅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被夸赞了的兴奋,“图娅一定不负所望。”
“嗯,一会记得见机行事,千万不要因为心疼我误了正事!”张敏心知身边的这两个孩子心中最要紧自己,生怕她们因为这个耽误了正经事,特意叮嘱道。“记住了没有?”
“知道了,可是格格,你自己也要当心呐!”图娅不高兴的撅着嘴,半天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我尽量吧,你们知道的,这很重要。”张敏笑笑,安慰两个心疼她的左右手,“好了,我会多注意的,别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一会儿真误了事情,岂不是让我白受了委屈?”
“不会的,不会的。”图娅连忙保证道,“图娅一定会找准机会行事的,不会误了正事让格格白受委屈的。”
“好啊,一会儿看你表现哦!”张敏笑着帮图娅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交代乌云道。“乌云,这边就交给你了,没什么问题吧。”
“格格放心,乌云知道该怎么做。”乌云稳稳当当地回答道。
“我跟多铎约了十点一起出宫去赛马,按照他的性子,大概不到九点二十就会来了。乌云你尽量拖住他,至少要拖到九点四十之后。”张敏详细地交代乌云道。“之后要是拖不住了,就带他来找我吧,这时候差不多图娅也该来找你们了,正好一起领着多铎过来看一出苦肉计。”
“乌云一定不负所托。”乌云应承下来,看了看张敏又有些担忧的说道,“格格你自己也当心些,虽然是为了正事,但也别伤着自己。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呢。”
“知道啦,你们两个太紧张我了,那里就那么脆弱了。”张敏说着,心中也为两个姑娘如此关心自己而感动。“好了,现在还差五分钟九点,我这就带着图娅走了,乌云。这边就交给你了。”
说罢,图娅去拿了一把花剪和一个青色的梅瓶,跟着张敏一起朝宫里的花园里走去。
一路上说说笑笑,顺带剪了两支金黄色的腊梅花装样子,张敏和图娅踏着厚厚的积雪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
因着是冬天,正月才过了小半,花园子里除了各色梅树和腊梅树上还开着花,几颗长青的松柏挺拔的伫立着,就尽是些光秃秃的枝枝干干,越发显得花园子里凄凄冷冷的。透过那些光秃秃的枝杈,一墙之隔是一个破落的小院子,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张敏停下脚步,装作仔细端详旁边的一棵素心腊梅树,之间轻抚花枝,一边把花枝上的残雪弄得簌簌落下,一边悄声问图娅道。“你确定就是这里,德因泽庶妃每个年一、七、十二这三个月逢二、十二、二十二日就一定会来的地方?”
“是的,我确定。”图娅肯定的答道,“卓妍在西宫嘉穆瑚觉罗庶妃手下做事,每天要来回东西宫之间,为了抄近路,卓妍往往直接从花园子里走。上个月二、十二和二十二日,总是九点多,卓妍都是在这儿附近碰到德因泽庶妃的。也是她心细,看出德因泽庶妃老是同一时间出现在这儿应该不是巧合,就私下跟德因泽宫里一个洒扫的宫女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了德因泽庶妃的小秘密。我跟卓妍为了证实这个月二日九点就一直守着这里,果然不大一会儿就看见她带着侍女走到过这附近,静静的站了许久,折了一支素心腊梅才走。要不是卓妍机灵,我们还真看不出来这事。”
“这小院子里原来住的是谁?”张敏指了指一墙之隔的小院子问道。
“卓妍打听到这院子原来住着一位侧妃,后来病死了,再也没人住就荒废了。后来又听说闹鬼,就请了萨满做法事,只是大妃嫌晦气,就叫人彻底封死了这院子。”图娅显然将一切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立刻就回答了张敏的问题。
“想必这院子里住着的侧妃以前同德因泽庶妃交情深厚,要不然德因泽庶妃不会用这种方式祭奠她。”张敏略微思量,也就想明白了德因泽庶妃定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格格你真是太神了!”图娅满眼睛都是崇拜的小星星闪啊闪。“听说这位侧妃乞颜氏甚是貌美,以前很受汗王宠爱,性子也和善,后来不知怎么的,五个月身孕的她意外小产了一个成了形的男胎,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没熬多久就去了。她生前就只和庶妃德因泽关系最好。”
“图娅进步了很多,现在处理起事情来稳重了不少。”张敏夸赞道,事实上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孩子还是要多鼓励的好。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周围没有人出现,张敏轻声对图娅说,“你帮我挡一挡。”
图娅点点头,挡在张敏身前,警惕的向四周张望着。
躲在图娅身后的张敏猛地消失了一刹那,再次出现在原地。若不是她手上突然出现了几棵根上还沾着泥土的洁白色花朵,那这一幕仿佛就像是你眼睛花了一样,绝不会有人相信她竟然刚刚消失过。
拿过花剪,张敏巧手地把这些白色的鲜花修剪的错落有致,插入图娅携带的梅瓶里,再加上刚刚路上剪得的那两枝金黄色的腊梅,整个梅瓶一下子生动起来。
装作和图娅说话,张敏一边修饰着梅瓶里花枝的高低,一边集中注意力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远远的,那种踩在雪地上特有的咯吱声传入张敏的耳朵,张敏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给图娅使了个眼色,大声跟图娅说道,“今天咱们运气真好,出来随便逛逛也能碰上这么特别的花儿!这也不知道是什么花,漂亮极了不说,还有股幽香味呢。图娅你看,配上这黄色的腊梅花多好看呀,就是好像少了几支。你说呢?”
“格格说的是,似乎确实有点单调了。”图娅心领神会,捧着装满鲜花的梅瓶回答道。
“我也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张敏仔细端详了半天,歪歪头想了想,“图娅你好好捧着,我再剪几支浅黄色的素心腊梅配配看。”说罢,就接了花剪转身准备挑自己看的顺眼的梅枝下剪刀。
张敏一转身就看到德因泽庶妃正好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一看见图娅就一脸恨意的侍女。
“见过庶妃娘娘。”张敏嘴上见礼,身上却没有相应的动作,“真是碰巧了,这大冷天的庶妃娘娘也来逛园子。那塔娜就不打搅了,塔娜告退。”说罢,也不等德因泽回话,张敏领着图娅扭身就走。
“站住!”身后一声呵斥,“见到庶妃娘娘也不行礼,你好大的胆子!”
张敏停下脚步,转过头对着说话的侍女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又似笑非笑的看了德因泽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见到本格格也不行礼,可见你的胆子也不小。再说,你主子都还没发话,做奴才的就敢多嘴,可见这大汗一不在,就有一些奴才张狂了起来。像这样的奴才就活该被乱棍打死,给那些不安分的一个警告。庶妃娘娘,您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