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难免会落山,明日终究会到来。
米灼年一夜都没回家,走进美容院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浮肿的。
造型师看到她那双核桃一样的眼睛的时候吓了一跳,问她昨天是不是哭了整整一晚。
她笑着说没有,是因为看到老朋友要结婚了,喜难自禁,喝了很多酒才会水肿的偿。
造型师骂了一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乔先生是谁,他的婚礼要是出了岔子,咱还不得全都午门问斩啊!”
“所以酒是个害人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给我补救补救?”米灼年眨着两个“核桃”笑眯眯地问。
造型师不知道冲了杯什么东西,然后又给她拿冰勺子敷了半个小时,最后在刷子和双眼皮贴的鼎力相助下,那浮肿总算是消下去些了。
头发、服饰、妆容,前前后后捯饬了大概三个小时,过手的都是乔承铭的团队,全是专门服务朱鹭溪这样的豪门小姐的一流人士,格外专业。
所以,当米灼年看见镜子里那个清透得简直能滴出水儿来的女人时,她自己都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淡青色的纱质长裙,黑色长发披散下来,耳旁的发丝编成了辫子,像橄榄枝一样横在额前,整个人就像希腊神话里从森林里走出来的仙女。
造型师也被她这副样子给惊到了,连连夸赞,“乔先生果然是个天才,在时尚设计方面都这么有天赋,”他抱着双臂,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又道,“你们小时候关系肯定很好吧,不然他想不出来这么衬你的造型的。”
米灼年看着镜子,目光温淡,心里也安安静静的。
“他从小就聪明,什么都难不倒他。”
造型师也没想那么多,站直身体说,“那你快去吧,加油!”
“谢谢。”
米灼年说完就走了,出门,停着2辆京字牌照的奔驰,估计是乔承铭派来接她的车。
“米小姐,上车吧!”司机在里面温和地笑着。
米灼年回以微笑,“谢谢,辛苦了。”
可能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素来阴霾的天空竟然也出奇地放晴。冬天就是这样又寒冷又明亮的,冷太阳悬在天上,照着一栋栋玻璃材质的建筑,反射出来的光,格外闪耀。
街道还是一如既往地熙攘,无论车,无论人。有穿着红棉袄的小孩子,也有满脸青春痘的中学生,并在一排边走边笑。还有一些不怕冷的女人,她们画着浓妆,穿着短裙,身材一个比一个好……
米灼年坐在奔驰车里,突然觉得,自己跟他们似乎隔着两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人会因为乔承铭的婚礼而有所改变,他们过着自己平凡的日子,算着家里每天的油盐酱醋,生活的压力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一个金字塔尖的人的生活。
米灼年想,本来自己,也是在那个世界的。
可是命运偏偏又很爱开玩笑,宣判她和乔承铭久别重逢后,又这样毫不留情地宣判他们再次分离。
而且,是生离。
她闭上眼,斜斜的阳光打在美丽的容颜上,留下两片睫毛的阴影。
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回归原位的。
生活会让你慢慢地回到你该回的地方,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多出来的,只是因时间而生的那些感情。
那些感情,因时间而生,总有一天也会因时间而灭。或许下一秒,你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他……
而那一秒,却被手机的提示音所阻断。
米灼年睁眼,从包里拿出手机。
视线无意的一扫,却在看清短信内容的瞬间,整个人仿佛有凉水从头泼下,彻底冷到骨子里。
[姐姐,救我!]
四个字,两个标点符号,漫长地却像一个世纪。
姐姐,
姐姐……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江珠儿!
“停车!”几乎是不用思索就喊了出来。
米灼年现在整个手都是抖的,重复了三遍,才按准那个拨号的按键。
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北京……
对方是忙音,迟迟没有人接起来。
她脑子彻底陷入混乱和慌张,浑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凝滞,“司机!停车!麻烦停车!”
“米小姐,怎么了吗?还有一个小时就是乔先生的婚……”
米灼年几乎是疯了一般去拉车门,高架上路况不差,很多车子在旁边飞掠而过。此时跳车是不要命的行为。
司机吓得赶紧锁门,“米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您这样太危险了……”
“放我下去,我有急事!”米灼年很少有这样失控的一面,一边拍打车门,一边反复回拨那个电话。
迟迟没有人接。
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
就像陷入了黑色的深海,周围都是把人缠绕窒息的致命海藻,很乱,很暗,根本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路,把人困在那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巨大恐慌。
司机也是被吓到了,赶紧拨通了乔承铭的电话。
“不要找他!”米灼年倏地抬头,目光凌厉得就像刀片,司机拨电话的手就那么顿住。
“开门让我下车,立马换一个主婚人,”她语速极快地说着,“千万不要告诉乔承铭,除非你想让他婚礼作废!”
她最后的四个字说得很有分量,司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终究是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开门把她放了下去,甚至也不敢给乔承铭打电话通风报信。
米灼年直接在高架上下车,很多辆车擦着身子飞过,响起一片又一片尖锐的喇叭声和谩骂声。
但她什么都没听见,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在那个号码上。
终于,手机再次振动了,里面依然是短信。
“和义车库。”
米灼年一下子就知道了,她对这个地方印象很深,高中的时候自己和珠儿曾经被绑架过一次,就是在这个和义街的废弃车库。
她和江珠儿是一起长大的,很多事情不用确认,她就知道对面的人是她。
没有时间回复短信,她捋着头发拦下一辆的士,声线颤抖,“司机,麻烦送我去和义路51号!”
“我交-班呀!”
“给您五百!不,一千!多少钱都可以!”米灼年慌张地说着。
司机有些怀疑地皱眉,这个女人穿着礼服站在大街上,头发还乱糟糟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起来倒更像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于是便不耐烦地打发,“去去去,边儿呆着去,没看见我马上就要交……”
话还没说完,车里就被扔进来一叠钞票,车门也被她打开了。
“开车!”
………………
酒店,全部清场。
到场只有一些世界顶层的名流贵族,就连媒体邀请的也是外方。国内记者一律不得入内。
整个现场的保护工作做得很好,有白家支持,甚至还请了军方的人亲自驻扎。
豪华的酒店,此刻就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帝国皇宫。
朱鹭溪结婚,请的是Valentino的首席为她设计,婚纱是极薄极轻的款式,最外层乳白色的纱,在走动时能像雾一般悠悠飞起,整个造型把她的高挑和仙气都张扬到了极致。
婚礼还没开始,她坐在后台和Monica和另外几个姐妹淘聊天,那些千金跟她说说笑笑的,语气里充满了讨好和羡慕的意味。
“Lucie,恭喜你嫁给乔公子,我们真的好羡慕喔……”
“是啊,有空一定要教我怎么拍拖啦,上天给我个像乔公子这样的男人,我少活十年都愿意!”
“今晚就是洞房花烛诶,我看乔公子身材那么好,估计那方面也超级强悍吧……”
朱鹭溪敛眉轻笑,两条纯金打造的蟒蛇形状发饰垂在额角,纤细,华美,如伊甸园里绝美的夏娃。
“你很烦唉,我又没有参照的标准,怎么会知道他强不强……”
姐妹淘一片哄笑,流光溢彩的梳妆室,就像少女嬉戏的天堂,连空气里都是甜蜜的味道。
另一边。
乔若水穿着一身法兰绒坠地长裙,一张脸保养到了极致,看起来就像是上世纪法国贵族的后裔。
“承铭,你爸刚才已经下飞机了,他很高兴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乔承铭还没有去做造型,身上穿着一件极其考究的黑色西装,里面是上上乘布料的手工衬衫。
“承铭,你也快去做造型吧!我刚才已经看过朱家女儿了,很漂亮!”乔若水说着。
清贵儒雅的男人嗯了一声,兀自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手里拨通了一个号码。
“到了吗?”
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电话里司机的声音有些支支吾吾,“嗯……还要一段时间,建外那边儿太堵了……”
“她听话吗。”
“呃……”司机被问得十分为难,但想起半小时前米灼年说的话,又狠下心来开口扯谎,“嗯,米小姐很配合,心情…也不错。”
乔承铭手握手机,下颌抬起,看着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灯。
“哦,是吗?”
“嗯……”
“那快点吧。”
他没有温度地说着,英俊的脸上和唇角都是极淡极淡的笑,完全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挂了电话,男人把手机扔在沙发上的另一侧。
“姑姑,我想一个人静会。”
………………
出租车停在废弃车库的大门口,米灼年拖着高跟鞋就跑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单独来很危险,能不能救出江珠儿不说,到时候可能两个人都会被搭进去。
但她到底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在一切得到证实之前,她不能排除这是乔承铭的商敌故意破坏他婚姻的可能。
就算自己不能嫁给他,她也不想看到他遭破坏。
……
进门的时候车库里一片黑暗,腐臭气息扑鼻而来,颓败的程度比之当年甚至更加浓重很多。
“有……人吗?”她干涩的开口。
低弱的女声回荡在空旷的车库里,静得一声声回响,四周很暗,只能透着铁门外照进来的光才能勉强看清一些东西,但那些光明显不能照进内部深处,那里依旧是一片令人恐慌的黑。
“珠儿,你在吗……”
“珠儿……”
忽地,她尖叫一声,眼睛被蒙上了黑色的布,很快双手也被反扣绑在了一起。
最开始的时候,她因为惧怕所以没有挣扎,而待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想做抗争的念头更加熄了下去。
“多少钱?”她直接问了出来。
当年的绑架就算到今天也让她心有余悸。而此时,在同样的地方上演着的同样戏码,更加把她心里的恐惧放大到了极致。
但她知道,这样的情况,无非就是为了钱。
对面的人用了变声器,声音听起来粗哑而显得有些机械,说出的却是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米小姐抛下乔先生的婚礼来到这里,想必,也是不想让那场婚礼继续吧。”
米灼年冰冷而笑,脊背挺得笔直,“我已经找了别的主婚人,他的婚礼绝对万无一失。”
那只禁锢她的手一顿,转而变得更加用力,似乎是要把她的骨头都要捏碎,“好啊,那你给乔先生打个电话吧,看他是会选你,还是会选婚礼……”
呵,好烂俗的剧情。
米灼年只觉得可笑,她也是真的就笑了出来,虽然被黑布蒙着双眼,但她身上还是透露出冷艳而强大的气场。
“你好像很了解我和珠儿啊?那么,凭你对我们的了解,你觉得我们会让乔承铭为自己做牺牲吗?”
这一点,米灼年出奇地自信。她和江珠儿有很多不同,但有有一点却是无疑的相同——那就是爱乔承铭爱到骨子里。
因为爱到骨子里,所以,就算面对现在这样危险的情况,她们也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威胁他的筹码。
她们都不舍得见他被威胁,更何况还是为了自己。
“哦,又是因为爱情?”那个声音很冷淡地嘲讽,一字一顿的说着,“这世上哪有这么神圣的女人,米小姐,承认吧,你根本就不是无私奉献,你只是很有自知之明,自知,乔承铭根本不会为你放弃这场婚礼……”
“毕竟你为了给他买贺礼,把自己的嫁妆都卖了……啧,心爱的男人另娶她人,女主角贱卖嫁妆,意表终生不嫁,”
那声音顿了顿,冷得就像从地狱深处走来的修罗,带着无穷无尽的讥嘲,“多么浪漫的情节啊,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领情,不是吗?”
那些话听在耳里,让米灼年的心狠狠一疼。
他说的没错,她确实卖了自己的嫁妆,才有钱买那一份价值连城的手稿。
而且,她也确实存了那份心——
乔承铭结婚,她便终身不想再嫁。
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不是因为她是贞洁烈女,相反,她只是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持有特别的尊重——她给了乔承铭的,此生此世,再也不会给第二个人。
于是,她不可能去将就一段婚姻,也不可能辜负他人的情深。
只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