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铅笔呢,倒不算是奢侈品。当时一个壮劳力耕种一天下来,有多少收入呢?那可没准。生产队是计工分的,青壮年男子每天12个工分,四十岁以上的男子和壮年妇女10个工分,上了点年纪的妇女和未成年的男青年8个工分或者6个工分。一年下来,依据生产队的收成来折算,如果收成好,每个人能分到几百斤口粮和十几元钱。假如年成不好,又或者家里人口多,借了生产队的口粮,那么到年底结算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倒欠公家的钱粮。铅笔作为在一种纯粹的消耗品,用一点少一点,也还是比较珍贵的。
如此一来,老祖宗传下来的毛笔就成了合理的选择。一支小号毛笔,一块墨,一个砚台,合共一毛多钱,省着点用可以对付一年呢。
换作二十一世纪,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手握毛笔写字,那绝对是书香门第,立志要成为书法家的。
唉,柳俊已经差不多有二十年没摸过毛笔了。说不得,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柳俊认认真真摊开作业本,取出一个装青霉素的小玻璃瓶子(用来装墨水的,墨和砚台也是贵重物品,不能让小孩子带着到处跑,万一掉了损失不小,保险的作法是先在家里磨好墨,灌在小瓶子里带去学校),小心翼翼打开盖子,蘸了点墨水,开始写大字。
老实说,前生柳俊的字写得还算端正。因为他老爸毛笔字写得好,小时候随着练过几年。虽然没坚持下来,毕竟不是一无所获。
柳俊瞟了一眼同桌的小女孩,她正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哎……每个字写几遍?”
柳俊低声问。
幸好他是穿越回自家,乡音说惯了的。要是一不小心穿越到陌生之地,光方言这一关就很难过。天知道国内的方言有几万种?
“五遍。”
小姑娘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回答。
她是柳俊的同桌,又是同一个村子的玩伴,该当和柳俊很熟才是。奈何时间实在是太久远了,三十多年啊。柳俊皱起眉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硬是没有半点印象。只得无奈地放弃。反正以后呆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以四十岁的智商,还怕应付不来这么点小事情?
不过两三分钟光景,别的小孩还在努力抄写的时候,四个生字柳俊就已经写完了。还没听到下课的钟声(说是钟,其实是一块生锈的铁板,需要用一把铁榔头使劲敲击才能发出声音)。做点什么好呢?柳俊抬头张望,女老师正关注着他呢,见他不好好写字,眉头微微一皱,又走了过来。
都是那句“老师好”惹的祸。要不她怎能老盯着自己不放?
“柳俊,怎么不写大字……”
老师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没了声息。柳俊分明看见,她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是你写的?”
坏了,忘了这茬,把字写得太端正啦。你一个小屁孩,把字写得那么端正干嘛?故意找麻烦不是?
然而事已至此,赖是赖不掉的了。
柳俊只得硬起头皮承认:“是我写的。”
老师双眼放光,拿过他的本子,啧啧赞叹:“工作人员家庭的细伢子就是不一样咧,小小年纪,毛笔字写得这么漂亮,都是柳老师教导有方啊……”
柳老师?嗯,说的是柳俊的老爸柳晋才。柳俊记得老爸曾经说过,他以前做过老师的。没准现在这位老师还是他的学生呢。
柳俊的父母都是国家工作人员,当然,普通干部而已,不掌什么权。不过在柳家山大队,这也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而且柳晋才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在行,尤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十里八乡都有名的。
看来有一个了不起的老爸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好处。“老子英雄儿好汉”,大约老师以为柳俊遗传了柳晋才的才艺基因。其实这绝对是个谬误,柳晋才这些优点,柳俊几乎一点都没遗传到。
嗯,那是上辈子的事,如今重生一回,多多少少总该有些不同才对。多学点东西想必没什么坏处。
老师夸了柳俊一阵,随手将那两页大字撕了下来,说是要贴在墙上给所有同学看看,做个榜样。
这是要将他当神童整了。
柳俊记得上辈子读小学时,毛笔字写得七扭八歪,可没资格被老师拿去做范本。这一转世,先就整了这么一出,也算得是无心插柳。
前生的时候,单论智商,柳俊还是比较高的。打小也会读书,老爸老妈着实为此开心过好些年。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逐渐对读书失了兴趣,最终也没能考上像样的大学,勉强混了个大专毕业。让老爸老妈狠狠失落了一把。也直接影响了自己一辈子——找不到好工作,挣不到钱,撑死就是个打工的草根。
作为老柳家唯一的儿子,柳俊的前世是个失败的典型,至今仍深感内疚,对父母对亲人对妻儿,均深感内疚。都怨自家没本事,让大伙失望了。
老天开眼,让他重生一回,大富大贵的不想。所谓“天命有归”,又有“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的话,不管是不是穿越是不是重生,大富大贵的事情历来是由老天爷说了算的。柳俊不能仗恃对后事的先知先觉,强求非份之福。但上对父母尽孝,下对妻儿尽慈,中对亲戚朋友尽义却是可以做得到的。柳俊今年七岁,前世的老婆也还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女孩,儿子更是无从谈起,且不去管他。先整一个神童,让老爸老妈高兴高兴也是好的。难不成前世上小学还能让他们高兴几年,一重生反倒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到了吗?
这大概也可算是柳俊穿越重生之后做的第一个正式决定。
然而做决定容易,真实施起来难度不小。倒不是说小学一年级的课程会将人难住,通天下没这个道理。而是倒背双手端端正正坐好认真听老师讲“1+1=2”实在是个苦差事。都说“十年寒窗”辛苦,可对柳俊来说,单是小学这“五年铁窗”(当时小学是五年,不像后来改成六年制),就不知道该如何打熬过去。
刚刚穿越回来,头脑一片混乱,今后该如何生活,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一九七六年的中国,社会那可不是一般的僵化。不要说跨州过县,就是同一个县从农村到县城,如果没有大队的介绍信,嘿嘿,你小子连个招待所都住不上,蹲大街还得提防派出所和居委会大妈找麻烦。柳俊虽有四十岁的经验阅历,对今后三十年内中国发展的大势了如指掌,堪比现代“诸葛亮”。可是顶着一个七岁孩童的躯壳,放学后晚回家一阵子都不行,要一个人离开柳家山大队出去逛一逛,更是痴心妄想。空有满腹经纶,无所施展啊。
继续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