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绿丫这几年见多了怪事,也被柳三奶奶这举动吓到了,急忙蹲下就去拉柳三奶奶:“柳三奶奶,你有什么话,就好生说,这样跪着像什么样子?”柳三奶奶怎么肯起来,只是在那伏地大哭:“张奶奶,求你救救我,求你去寻秦三奶奶说好话,求你……”说着柳三奶奶抬头,眼泪鼻涕满脸:“我真的求求你,三爷他说,再拿不出银子的话,就要把我送去给周太监做妾,我不要去给太极剑做妾。”
这话真算得上石破天惊,但绿丫相信柳三爷这人是能做出这事的,给小柳条使着眼色,小柳条上前来帮着绿丫一起扶柳三奶奶起来,柳三奶奶哭了这一场,全身也没有力气,任由她们扶着,却连坐都坐不稳,接了小柳条送上的一杯热茶那泪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掉:“张奶奶,我晓得我对不起你,我晓得我不该瞧不起你,现在,只有你能救救我了。”
这事情乱的,绿丫用手扶一下额头才对柳三奶奶道:“你又不是外头买回来的,是柳家三媒六证把你娶回去做正房奶奶的,哪能说送就送?况且你还有娘家!”柳三奶奶手里的茶杯掉在身上,热热的茶浇在身上她一点都没反应,手胡乱地在空中比划,好容易扯住绿丫的袖子才哭出来:“他说了,他是我的夫主,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我,还说了,我娘家那里,只要送上几百两银子,他们就能当我死了。我娘家这几年,生意做的不好,早不开铺子了,就想从这里拿些银子回家盖房子置地。张奶奶,求求你,求求你。”
说着柳三奶奶就从椅子上滑下去,抱住绿丫的腿开始大哭起来。这个如藤蔓样的女人,绿丫叹口气劝道:“那照你这样说,你也是无处可去,即便柳三爷不把你送去给周太监做妾,现在柳家风雨飘摇,他迟早也会卖了你,你娘家人也靠不住,那你可想过以后?”
这话戳中柳三奶奶的心,她在那大哭起来:“我也不晓得,张奶奶,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小柳条又过来把柳三奶奶扶了坐在椅子上:“你总不会要我们奶奶收留你吧?可是这无亲无故的,怎样收留?再者说了,你留在这里,也只会坏了我们爷的名声。”柳三奶奶的眼本就毫无光泽,此时更是如死灰一般,声音都在颤抖:“我哪有脸求张奶奶收留,柳家不肯要我,我娘家那里,也是只要银子不要人的,我也只有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苟延残喘这一生了。”
当初的柳三奶奶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落魄,绿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好的人被送去做太监的妾。听说太监虽然没有了下面,可是有些手段是旁人想象不出来的。绿丫叹了声:“老爷爷那边,未必肯收你的。毕竟你是人|妻,这话传出去难听。只是柳家你待不得了,你爹娘不肯要你,那你可还有别的亲戚,可以为你出头,让柳家休了你,然后再做别的打算。”
休了自己?柳三奶奶就跟没听懂绿丫这话一样,眼立即睁大,绿丫继续解释:“你也说过,柳三爷是你夫主,他又是个恶棍,没半分情分可讲的。你若没有长辈为你做主,把你从柳家休了,那你逃得过今日,也逃不过来日。”
柳三奶奶又哭起来,心里酸痛难抑,那是自己的丈夫,自己一生一世的依靠,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到如今,竟是被柳家休弃还有一条活路,她的声音变的很小:“我有一个姨母,可是她和我家少有来往,若去求,也只有去求她。”不愿意和柳三奶奶娘家来往的,看来还是个好人。
绿丫点头就唤辛妈妈,辛妈妈掀起帘子走进来,绿丫叮嘱她几句,让她送柳三奶奶去她姨母家里。又让小柳条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若论你的所为,我别说搭救你,不踩上一脚已是好的。只是你我同为女子,女子何苦又去折辱别人。这银子,你拿着傍身吧。那尼姑庵里,没有银子,也是存身不住的。”
这几句说的柳三奶奶越发惭愧起来,重又大哭,辛妈妈明白了缘由,不由往柳三奶奶身上瞧了一眼,难怪她今日来此,竟和平常不一样,原来是被柳家难为了,那样的人家,除了银子多,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不过辛妈妈不敢说出,只是半拉半扶了柳三奶奶出门上轿。
这里安静下来,绿丫才叹口气,小柳条的鼻子已经皱起:“奶奶,这样的人,当初得意时是什么样子,这会儿失意了,倒会装可怜了,还要求奶奶救救她,也不想想,当初王姑姑若非……”绿丫瞧一眼小柳条,小柳条轻吐一下舌:“我也晓得,奶奶是凭良心做事,只是打蛇不死,必有后患。”
“我当然晓得,可是瞧着她去送死,又有什么意思?她现在夫家娘家都靠不住,那个姨母既然不肯多来往,定是个有主见的。送去给她,她姨母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我也尽了心了。”况且,蛇可不是柳三奶奶,她顶多只能算是那个跟着招呼的人罢了。这话绿丫没说出,小柳条已经明白,绿丫已经说起别的事来:“你是不是怕我把银子给出,你没了嫁妆?放心,你的嫁妆我早已备好,压箱底的银子都已准备好了。就等喜日子到了。”
小柳条嫁的不是别人,就是虎头,两人的婚期定在六月,已经说好等小柳条嫁过去,还是继续在这伺候,听绿丫这话小柳条就背过身去:“奶奶也打趣我,这嫁不嫁的,不都这样吗?”
绿丫故意咦了一声:“有人脸红了。”小柳条用手捂住脸接着就把手放下:“不和你说了,我去把容姐儿抱来,奶奶也想她了吧?”绿丫点头:“还有小全哥,这会儿该下学了。”
话刚说完就听到小全哥在外头喊娘,接着小全哥就奔进来,差点撞到小柳条,但这也不过让小全哥稍微停了下脚步就又跑到绿丫这边:“娘,我会对对子了。先生今儿出了个两字对,雷霆,我对了个雨露,先生夸我对的好,还说,等会七字对了,就会写诗了。还说会写诗后,就可以开笔写文章了。”
小全哥一口气说完瞧着自己的娘:“娘,您说,我聪不聪明,能不能干。”绿丫伸出手把儿子额头上的汗给擦了:“聪明,能干,我的儿子,怎么会不聪明能干呢?”
“娘,哥哥没有我聪明。”容儿正好走到门口,听到绿丫赞哥哥就不高兴了,快步跑进来就瞧着绿丫:“娘,明明是我比哥哥聪明。”绿丫把女儿抱在怀里:“对,我们容儿最聪明了,今晚上你们想吃什么,娘去做。”
好啊好啊,容儿立即拍手,小全哥瞧一眼妹妹,这么容易就被娘哄住了,还以为自己聪明呢,不过娘做的菜好久没吃了,想着小全哥就咽下口水:“我想吃娘做的小酥肉汤,还有,鱼。”
就你馋的,绿丫点一下儿子的额头,就换衣服进厨房给这两个孩子做饭,正是夕阳西下时候,整个天边都是金灿灿一片,有恩报恩,有怨抱怨,至于那些别的,全都可以抛掉。
吃完晚饭绿丫瞧着小全哥在写字,容儿在旁学针线时辛婆子才回来,瞧她眼神绿丫就晓得辛妈妈和自己有话说,让小全哥去睡觉,又让小柳条把容儿抱走,这才让辛婆子坐下,辛婆子坐下想叹两口气才道:“奶奶,这人啊,在这世上,总要行好事做好人。今儿我把柳三奶奶送到那边,她姨母听完了缘由,倒是肯收,可是竟说了一句,这也是你爹娘做的孽。柳三奶奶听了这句,重又大哭起来。我接了赏钱,出外时候问了这家子的下人,才晓得究竟。”
原来柳三奶奶初降生时,她的姨母和柳三奶奶的娘姐妹关系极好,恰好姨母也生下一个儿子,于是两家就说,干脆等他们长大做亲。也只说过,并没下过定礼。姨母嫁的人姓邱,谁知邱姨父没有两年就没了,柳三奶奶的爹见这家子的日子渐渐过的不大好,正好这时张谆的叔叔带了张谆进京,柳三奶奶的爹和他素有来往,况且张谆的叔叔那时生意做的不错,于是就转了心肠,把柳三奶奶许给张谆。
邱姨母见他家背约,大怒,去寻说了好几次,毕竟当时没有下过定礼,也只得认了这事,从此不再和姐姐来往。听到这,绿丫不由皱眉:“当初九叔也是没有细打听,若细打听了,也就不会有这档子事。”
“可不是吗?”辛婆子接了一句就道:“说来,这事知道的也有几个,若不是因为爷是外乡人,那家子也不会许。不过也亏的没做成亲,若是做成亲了,后头又遇到变故,那位可不会像奶奶似的帮着爷,只会在背后扯后腿。”
绿丫不由一笑就问:“那位姨母,现在在做什么呢?”辛妈妈拍了下手才道:“邱姨母原本就有一儿一女,虽说丈夫死了,可是家里也有些产业,原先不过没人经营日子才渐渐消乏了。这女儿才有福气,嫁的原本是个穷秀才,谁知自从娶了这女儿,那秀才就中了举,紧接着中了进士,现在在外头做官呢。有了这么一位女婿,自然也没人敢欺负,儿子十七岁上娶了原本在自家做账房的女儿,这位奶奶也是个能干人,原本那些产业,两人齐心合力,已经比原先多出几倍。现在邱姨母也是孙儿满眼,使奴唤婢的人了。”
既然如此,柳家想必会害怕的,毕竟柳家最大的靠山已经不在京中,绿丫听完就点头:“只是不晓得……”辛妈妈知道绿丫想说什么,急忙道:“奶奶,这您放心,我和那位太太说了,太太说她自有主意,等柳家出了休书,她就把柳三奶奶往尼姑庵一送,按月送柴送米,饿不着她。”
从此青灯古佛伴终身,但总算寒暑不侵,有个落脚的地方,总比以后为奴为婢的好。绿丫点一点头,就对辛妈妈道:“这家子既然是做生意的,以后也就常来往。”辛妈妈点头:“我省的,这样好人,自然要多来往。”
绿丫不由一笑,见时候晚了,也就让辛妈妈下去,自己收拾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