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德面色微微动容。
他必须得承认,眼前这个小子所说的话,打破了他一些认知。
因为想要得到更多的粮食,因此他才会决定七分田利,甚至一度考虑过将官收增长至八分,但结果导致大批宛南人向北逃亡;而眼前这个小子劝他降低官收,乍一看他军队得到的粮食少了,可从长远来看,从大局来看,他军队能得到的粮食,确实明显要更多。
只是……
他看了一眼赵虞,平静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按照你的说法,倘若耕民耕种三百亩田,对比其耕种一百亩时,我军可得九分利,但那耕民却可得二十一分……”
赵虞一听就懂了:这位王将军心里不平衡了。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安,此乃天下至理,眼前这位王尚德王将军,他明显是一个‘军队至上’的将军,重视军卒而看轻平民——当然,以他的立场来说倒也不奇怪,因此,当发现自己雇佣的耕民最终的收获竟比官收更多,哪怕这位将军知晓其中道理,他心中仍然会感到不舒服。
见此,赵虞便讲了一个故事:“我曾听过一个故事,或可解惑将军心中不满。……昔日有甲乙二人结伴出行,碰巧,甲在途中拾到铜钱十枚,乙便说,见者有份,甲考虑半晌,便说,分你三枚。然而乙却颇为不满,说你我结伴出行,拾到铜钱十枚,理当二人均分,为何你可以独得七枚?甲便说,这十枚铜钱是我捡起,我理当分七个。乙不从。最终,二人谁也不肯退让,最终将这十枚铜钱上缴官府,二人一无所获。”
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王尚德,赵虞进一步解释道:“当时若甲愿意退让一步,二人皆得五枚铜钱,皆大欢喜;而倘若乙愿意退让一步,则甲则七个,他得三个,虽有不公,但也有所得;然而就因为乙不满其中不公,最终二人无法谈拢,只能将那十枚铜钱上缴官府,导致二人皆一无所得。……将军不觉得,您就是故事中那个乙么?”
“……”王尚德深深看了一眼赵虞,皱着眉头思忖起来。
在旁,刘緈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若非怕惊扰到王尚德的沉思,怕是他此刻要忍不住抚掌惊叹。
『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从献屯田之策,再到劝说王尚德降低官收,二公子皆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服……真乃奇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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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羡慕地看向鲁阳乡侯,羡慕这位年轻的乡侯竟然有如此奇才的儿子。
而此时的鲁阳乡侯,却依旧是一脸茫然,眼神飘忽。
或许他才是屋内最震惊的那个。
他二子赵虞,以往那个懵懂顽皮、被他娘惯坏的二子,在祖宗的庇佑下开了智,居然有这等智慧?比他赵璟年幼时……这没得比了好么!
『不过……』
注意到刘緈投来的那道明显带有羡慕的目光,鲁阳乡侯不由自主地回以微笑,心中亦是莫名的舒畅。
而对过,孔俭此刻的面色却是完全沉了下来。
就像鲁阳乡侯所评价的,孔俭不是没有才能,他只是没有德,当赵虞解释过之后,他立刻就理解了赵虞所讲述的那些,也立刻就明白一件事:军屯田是可行的,只不过王尚德此前没有用对办法而已。
眼瞅着王尚德正在仔细琢磨赵虞所讲述的那些,孔俭心中大为着急。
要知道,他的目的是报复鲁阳乡侯、报复鲁阳县,因此他才会挑唆王尚德向鲁阳征收二十万钱粮,试图彻底搞垮鲁阳,可没想到,鲁阳乡侯的二子赵虞,前后向王尚德献‘军市’、‘屯田’两条策略——他不能否认,这两条计策的价值远远超过二十万钱粮,但问题是,他借王尚德的力量报复鲁阳乡侯、报复鲁阳县的复仇之事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硬着头皮打断了王尚德的沉思,冲着赵虞质问道:“小子,这仅仅是你片面之词,日后成效如何,却是两说。说到底,你巧舌如簧,不过是想哄骗王将军免除对鲁阳县征收的二十万钱粮而已。……就拿屯田之事来说,如你所言,要想看到成效最起码一两年,然而王将军此刻就想见到粮食……”
“可以啊。”赵虞点了点头。
“什么?”孔俭被说得一懵:“什么可以?”
“你不是就想为难我,假借王将军想要见到现成粮食的借口,质问我有没有短期内可以见到成效的聚粮办法么,我的回答就是可以。……屯田,只不过是我认为最见成效的长远之计,但我并没有说过这是唯一的办法。”
“……”孔俭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此时屋内,王尚德、刘緈、彭勇几人看向赵虞的目光再次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鲁阳乡侯也不例外,看向儿子的目光中充斥着自豪、困惑、茫然等种种复杂的神色,旋即嘴里小声嘀咕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