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泽闻言瞧向锦瑟,见她坐在床上,两腿在被下曲着,歪着头一双眸子晶亮如水洗的黑玉般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心一悸动,又念着那盒子中的物件登时便面露尴尬,竟是瞬间红了脸,张了张嘴才轻咳了一声,含糊地道:“那东西我已令人送到了福禄院,还给了老妪婆,明儿你自会知道。”
他言罢双眸微微一眯,目光瞬时便深邃锐利了起来,神色也显得冷冽森冷,浑身都似蕴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狠戾。
锦瑟见他面色古怪,又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再见他瞬间又暴怒起来,便知那盒子里的东西果真极为不妥,当下心头便涌起一阵后怕来。可她猜了半响也没什么头绪,便只又狐疑地瞧了完颜宗泽两眼,就垂下了眸子,再不多问了。
倒是完颜宗泽见她静静地不语,神情平和半点怒意都没有,反倒紧紧盯着她,眸中闪起了怜惜来。她这般无动于衷,不恼不气的,想来是早已习惯了姚家人的暗害,想着自识得锦瑟,她面临的种种困境,和她勇敢而慧黠,沉冷而敏锐的应对,完颜宗泽便觉一颗心被只手揉成了水样的一团,柔软了起来。
可锦瑟再聪慧,再敏锐到底还是轻估了姚家人的卑劣,想着那姚老太太欲做之事,完颜宗泽眸中清锐之色再度闪现,吸了口气压了压情绪,这才瞧着锦瑟的衣着模样笑了起来。
锦瑟身上穿着件青莲色的常服,头发也挽的齐整,显然早便知晓他今夜会来,他干脆笑着在床边席地坐下,靠着床沿凑近了去瞧锦瑟,道:“你在等我?”
锦瑟闻言未做声,完颜宗泽便呵呵一笑,神情愉悦又带着些傻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定在等我,那窗户都没落扣,我一推便开了。”
锦瑟见完颜宗泽误会,便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没讨要到我的谢,定是不会走的。与你留了窗,省的你闹的动静大了,惊动了我的丫鬟们,我还要费心思哄她们。”
完颜宗泽便眉彩飞扬地笑了,晶亮的目光闪烁着盯紧锦瑟,道:“知我者,微微也……只是我便那般见不得人吗?”
锦瑟听完颜宗泽这般说便扬着眉,微嘲的道:“王爷说呢?”
完颜宗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接着便神情有些恼恨又委屈地盯着锦瑟,见锦瑟面色沉静,全然不被他的情绪影响。他心中憋了口气,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半响只握了手,暗自发誓早晚有一日定要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这才哼了声别开头,不言语了。
他不说话,却又没有走的意思,锦瑟便只好叹了口气,道:“王爷失踪也有些时日了,想来凤京已乱了套,我记着北燕的万寿节是下月初,王爷准备何时离开江州?”
完颜宗泽听锦瑟一开口便又是赶自己走的话,当即便烦恼地盯向她,只觉自己这些时日忙前忙后真真都白忙活了,可眼见她面带笑容,神情间到底多了两分亲和,少了些疏离,他不觉又舒展了眉宇,道:“父皇派的使臣已到了凤京,我今日趁夜动身……”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说走便走,就诧了下瞧向他,完颜宗泽目光再度升温,道:“舍不得我走?”
他语落见锦瑟似嗔恼地瞥他一眼,又移开了眸子,不愿瞧他了。登时便觉心被挠了下,眉宇轻舒,明亮的眼睛迸射出灼人的光芒来,复又一叹,道:“这回是真得走了,等你进京,我只怕已回了燕地,这一走少说也要半年……”
他言罢目光炯炯地瞧着锦瑟,见锦瑟不言语神情反倒显出几分倔强和执拗来,盯着她不放。锦瑟察觉到他的目光,见他固执起来,便轻轻嗯了一声,道:“我听说铁骊百姓皆一夫一妻,女子可自行挑选夫婿,还能当街纵马驰骋,可是真的?”
完颜宗泽听锦瑟应了一声,心便一松,有了笑意,又见她刻意转移话题倒也不再执意,更因她问起铁骊族的事情而心生愉悦。他目光闪动着光彩,朗声道:“自是真的,铁骊人像辽阔无际的草原一般,本便随性不羁,热情爽朗。铁骊女子也不似你们汉人皆养在深闺,姑娘们在马背上长大,勤劳勇敢、长于骑射。汉人皆瞧不起我铁骊人,更觉铁骊女子不通文墨,粗俗不知,其实我铁骊女子虽不懂琴棋诗画,可却既能协夫教子、操持家务,也能纵马执弓,征战沙场,高祖父骑兵之初,便有许多诸如椒箕、古娜那般勇猛善战的女将领。铁骊女子和男子一般豪爽泼辣,才不像大锦女子受宗法腐化,个个都一般模样!姑娘与男子之间,更无隔无碍,她们想笑想哭想爱想恨都任情任性,行歌于途,以道求偶之意,自由择婚,亦未有不可。”
锦瑟闻言黑曜石般晶莹透剔的清丽眼眸便不觉闪烁起明亮而向往的光芒来,笑着道:“女子识文断字便不粗俗无知了吗?汉人女子便是能舞文弄墨,却也万不能纵马执弓,征战沙场,能相夫教子,支撑家业的已是女中巾帼了。”
完颜宗泽倒不想锦瑟竟会如是说,他眸光一亮,笑着道:“微微是这般想的?”
锦瑟点头,轻声笑了,道:“我听闻铁骊男子出征,女子不仅要养老教幼,还要从事生产,这般比较起来,铁骊女子要能干的多。也无怪乎,寻常百姓之家铁骊男子能尊敬妻子,便是富足起来也鲜少有纳妾之举。”
锦瑟说话间清亮的眸子眨动着,流光溢彩,璀璨生辉,这般的锦瑟简直容光焕发,神采灵动,散发出逼人的艳光来。她的神情早已放松,声线甜糯,透着丝丝娇憨,说不出的撩人胸怀。
完颜宗泽深深地瞧了锦瑟两眼,心一动,便爽朗而愉悦地笑了,他明亮的眼睛迸射出如彩虹般绚丽的光芒,映着那俊美的面容便也亮了几分,兴致勃勃地又道:“我铁骊人每年上巳节,男女皆出游踏青,男子采荠菜花戴在胸前,女子将花插在发间,共聚于野,纵马驰骋,好不快意。跳月节,男女老少皆更服饰妆,男子编竹为芦笙,吹之在前,姑娘们和已婚妇女皆可跟在她们所爱慕或钦佩的男子后面,踏芦笙而节奏,翩翩起舞,踩月光彻夜欢唱……跳毕,男子女子皆可视所欢,将彩带送于爱慕之人,若然得以回赠,便谓之换带。然后便可通媒约,议聘资,每跳月节我都能收到最多的彩带……”
完颜宗泽说着一瞬不瞬盯着锦瑟,见她不知不觉将头枕在膝头,微微歪着头,花瓣般红艳的唇畔挂着笑意,明眸善睐地瞧着自己,听的认真。
他呼吸一窒,一颗心便又砰砰跳了起来。只觉两人这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一言一语,欢笑融合,月光斜斜地照进来,把屋子里的物什都镀上一层银白色,一切竟美的如诗如画,叫他动容。
他不由得便倾身凑近锦瑟,目光深邃而炙热,笑容蛊惑地道:“微微若然愿意,以后我带你去参加我铁骊人的跳月节可好?”
锦瑟闻言目光闪动了下,浅淡一笑,却道:“铁骊女子豪爽朴实,热情勇敢,将来王爷自会有王妃陪伴着跳月共舞……”
她话尚未说完,手腕已被完颜宗泽猛地钳住,他怒目瞪着她,面上便又出现了那种夹杂着恼恨的执拗来,锦瑟清沉的眸子和完颜宗泽对上,如同一同深潭,无波无绪。完颜宗泽拽着她,半响他额头已冒了细密的汗,青筋隐现,锦瑟却依旧那般淡笑的瞧着他,无辜的好似半点不明他为何恼怒一般。
完颜宗泽的怒火便好似都喷在了一湖秋水上,到底没了气力,不甘地甩开锦瑟的手,恨声道:“姚锦瑟,你狠!”
言罢他却是转过身去,兀自生起闷气来,屋中一时静默非常。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外头天光已有了清明之色,完颜宗泽才叹了一声,倒觉着只这般和锦瑟坐着,不言不语地耗着倒也不错。可外头已响起了几下布谷声,显示侍卫们等的急了在催行,完颜宗泽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体,回头去瞧,但见锦瑟闭着双眸竟是趴在膝头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完颜宗泽气赌地瞪了锦瑟半响,这才抬手欲去捶酥麻的腿,只抬起手来瞧着锦瑟那沉静祥和的睡颜便又放下,伸手靠近锦瑟,沿着她静美的面颊隔空描摹了半响,他才起身悄步走到窗前,推开窗翻身而出,欣长挺拔的身姿很快地便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雾中。
锦瑟听到关窗声便睁开了眼眸,静静地呆坐了半刻,眼见天色已亮,索性便起了身,披了件衣裳前往查探外头白鹤的状况。
却说,张嬷嬷被白芷打骂着赶出依弦院,她带着婆子们将那盒子带回福禄院交差,老太太眼瞧着那盒子中的胡萝卜当即便气得浑身发抖,当夜便气地病倒。无奈半上午时分,族中几位老夫人便似约好了一般,一起造访了姚府。
郭氏听闻几府的老太太一同来了,哪里不知是为昨夜之事,拖着病体坐起来,忙令刘嬷嬷将几位老太太迎进了福院。
几位老太太进屋,见郭氏一脸病容,面色灰白地依着大引枕显是病的不轻,难听的话便也说不出了,这问及姚锦玉一事姚府打算怎么办。
郭氏知道姚家出了这等丑事,对整个族中未嫁女的名声都或多或少有些影响,见几位老太太咄咄逼人,她也不敢甩脸子,只能耐着性子,面带愧疚地陪着小意,道:“如今玉丫头已被关了起来,她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已知道错了,悔得昨儿险些想不开撞了墙……”
郭氏话未说完,那西府的老太太安氏便不阴不阳地道:“她若是一头撞死倒还保全了我姚氏女的名声。”
郭氏闻言,又被安氏那鄙弃的神情气到,一口气堵住上不来便咳了起来,正不知该如何下台,却闻外头传来丫鬟的禀报声。
“老太太,几位姑娘听说您病了,和夫人们一同看望您来了。”
几位姑娘一来,自便不好再说姚锦玉的事情,郭氏心知只怕是小郭氏带着众人来解围,忙令刘嬷嬷去迎,片刻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在前,几位姑娘在后便一起绕过百宝阁走了进来,屋中一阵见礼,待丫鬟们搬来锦杌子,众人都又重新落座。
锦瑟见郭氏瞧着果真是病了,心中暗笑,只怕昨儿那半截胡萝卜将郭氏气的不轻。她心中暗感快意,面上却担忧地关切了两句。
这边郭氏面色刚好了些,谁知上茶的雅冰进屋时不知怎地竟脚下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便步伐不稳的撞上了百宝阁,她惊呼一声忙稳住身子,手中茶盘却掉在地上,茶盏摔了个粉碎。
众人望去,登时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为那一地的碎瓷片,只因雅冰这一撞将百宝阁最上一排的一只珐琅盒子撞了下来,那盒子掉在地上盒盖一开,从里头掉出一物来。
此物也不知是用何等材质制成,前尖后圆,近端部有一圈凹陷,底部还雕刻着精美的螺纹,滑出盒子在地上又滚了两下,这才躺在地上,于阳光下发出象玉石般润的光泽来。
锦瑟望去又片刻的怔怔,接着瞬间涨红了面色,只片刻她的面颊便又由涨红转白,藏在袖中的手也紧紧攥了起来,微微发起抖来。
屋中登时气氛死寂,那几位老夫人皆面带震惊地盯着那地上躺着的东西,而小郭氏已惊叫一声,指着那地上物件瞬间涨红了脸。
姚锦慧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只瞧着几位夫人和老太太们的神情也知那东西只怕有古怪之处,故而皆不敢言。唯姚锦月因年纪小,还不太懂察言观色,见气氛诡异,又实瞧不出地上物件的特别之处,便诧道:“二姐姐,那是什么?我怎没见过……”
她尚未说罢,小郭氏已反应了过来,忙站起身来,冲锦瑟几人道:“祖母这里有事,你们的孝心祖母已领了,都快莫在这里耽搁祖母和几位伯祖母说话了,先回去吧。”
姚锦红和姚锦慧显已察觉出了什么,面色红了起来,匆忙地站起身来,拉了还欲再问的姚锦月,并早已起身的锦瑟一同退了出去。
到了屋外,冷风一吹,锦瑟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出了一身冷汗。
那地上的东西姚锦月不知为何物,她却是在武安侯府时听婆子们说混账话时提起过的,那是物件名唤缅铃,听闻是从大锦极南的一个叫缅国的地方传来的。
长四五寸,用热水浸泡,便能慢慢发硬,闻买之者多是些富贵人家的寡居一人,或老妇人,见不到男人的失宠妾室,或是宫中年老的宫女宫妃,也有那小有钱财的尼姑子至爱此物……
其用途可想而知,若然此物便该是昨日躺在那紫檀木中的物件,那昨日她真便要万劫不复了!锦瑟想着昨夜完颜宗泽那狠戾的模样,登时一阵后怕涌上,从未这般的感激过一个人,也从未在心底如斯的痛恨一个人!
------题外话------
卡文…
谢谢每天都送素素钻钻的秋水,谢谢亲亲05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