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稍微告一段落,她坐在馆门外的木制长椅上歇了口气,四月的阳光洒落到人的脸上、身上,一片温暖,这股暖意温柔地驱散了自馆内带来的寒气,让苏绿觉得精神和身体似乎都舒适了不少,她闭上眼睛抬起头,尽情享受着这春日的暖阳。
“白小姐。”
“……”她睁开眼睛,下意识伸出手挡住阳光,紧接着低下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大概是因为眼睛稍微被光线刺到的缘故,某一瞬间,那个人的周身似乎散发着金色的光晕。但下一秒,视线就恢复了正常,苏绿也看清,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手中提着一个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修长而干练。
男子缓步走上来,礼貌地说:“抱歉,打扰了。”
苏绿只能站起身,摇了摇头:“不,没什么。”虽然比起寒暄她更想晒太阳,但直觉告诉她,这人应该是带着要事而来,因为他看起来完全不会做无聊的事情,“请问你是?”白雪雯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这是我的名片。”
“荀……律师?”
“是的,请问你有时间和我单独谈一谈吗?”荀轩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说,“有关于你父母遗产的事情。”
“遗产啊……”苏绿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这是白雪雯父母留给她的东西,不管怎样都要好好关注。
大概是这家殡仪馆的生意实在兴隆的缘故,隔了一条街的地方居然就有咖啡馆,进去后顾客竟然不在少数,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后,荀轩点了一杯咖啡,而苏绿则点了一杯果汁。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提自己为了寻找她而亲赴了一次C城再回来,荀轩直接从公文包中拿出了遗嘱及相关资料,将它们推到了“白雪雯”的面前。
苏绿低头仔细地查看着这些文件,翻看没几页后,愣住了。
就好像早预料到自己会有今天一样,白家父母可以说为自家女儿计划好了一切后路。他们没有强求她接手公司的经营,甚至没打算给她股份,在二人去世后这些将和大部分不动产将委托他人将其一起折换成数量可观的存款,留给白雪雯。但她不可能一次性得到,而是以每月领取固定数额的方式获得,直到50岁才可以一次性将剩余的钱全部提取。除非这个国家出现通货膨胀,否则一直到她老,都可以过着富足的生活。除此之外,这对父母还在银行给她留下了一个保险柜的物品,但按照遗嘱,这些物品她暂时无法拿到,想得到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一,不可以和许彬结婚;二,必须年满35岁;三,已经结婚育有孩子。
这些条例毫无疑问,都建立在“担心女儿被许彬欺骗玩弄抛弃”的基础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可能还会被迷惑,但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一个三十五人已经嫁人的女人,一个三十五岁已经育有孩子的女人,就几率渺茫了。白家父母很了解自己的女儿,浪漫心理过剩,不是真正喜欢的人,是不太可能会嫁的,而一旦成为母亲,她会非常合格,哪怕为了孩子,也会拼命维护家庭的完整。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她又找了一个不逊于许彬的混蛋。
但即便如此,起码她还有每个月可以固定领取的金钱,永远也不会因为没有钱而流落街头。
更何况,就像苏绿之前所想的那样,白家父母恐怕还给白雪雯留下了一只关系网,哪怕其中只有一两位愿意伸出援手,他们的女儿也绝不至于坠落到生活的最低端,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
父母对孩子的爱,到底可以强烈到什么程度呢?
将一切都考虑好了,计算好了,安排好了,只为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哪怕她三十岁,四十岁……甚至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可以至少富足平安地生活下去。
苏绿一手捂住心口。
毫无疑问,白雪雯的情绪再次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坐在对面的荀轩吓了一跳,他开始仔细回想“白雪雯”的病史,但紧接着,他注意到,两行清泪蓦然顺着这位年轻女性有点憔悴的脸孔落下。
她哭得很伤心。
就和其他失去家人的客户一样。
荀轩很安静地坐在原地,没有催促,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坐着,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白雪雯的表情,在悲伤之余,又隐约浮现出一丝其他神色,它转瞬即逝,以至于他没有来得及分清。
反倒让他莫名地想起了一位长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何为慈悲?慈爱其并给与其乐,称为慈;同感其苦,怜悯其并拔除其苦,是为悲。”
她在慈爱谁?她在怜悯谁?她又想为谁除苦归乐?
难道最值得慈爱怜悯以及去除苦痛的人,不正是她自己么?
青年猛地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