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巷细长幽深,来往走动的人不少但都大多以薄纱覆面形色匆匆地窜入各个逼仄的铺面中。
李缨一家家漫无目的般地走着,偶尔驻足片刻复又向前,极有耐心地反复挑选着。终于,他在一户门楣低矮、木槛破落前站定了脚步。丝丝缕缕的烛光从门板间的缝隙里渗出,暗淡的光线不黄不绿,有里向外弥散着森森鬼气。
这种地方简直是鬼城中的鬼店,萧幽有心相劝但一看李缨神色便知劝也无用。太子心思深沉,至都护府数日来萧幽始终未能准确地摸清他的意图。若说疏离,不仅对他这个萧家人,李缨对任何人都保持着冷淡而矜持的距离;若说亲和,相处几日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冷酷而不近人情。他为通商事宜而来,在得知事情有变时并未动怒也未立即召见几国使臣发难,而是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上整日,出来时便是一身常服道是要往周边几国观摩人物风情。
道听途说不如亲眼所见,观摩风情人物不过是一探几国虚实的借口罢了。李缨贵为太子自有东宫亲兵随扈萧幽本不必随行在侧,可巧的是前一日他接到洛阳紫微宫中的加急信,书信的主人正是刚嫁入东宫的妹妹萧徽。看罢信萧幽叹气,当年树下啼哭伤怀的女孩儿究竟是长大了。
无论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还是不负妹妹的嘱托,萧幽明知相劝无用仍是多嘴一句:“人多眼杂,请公子速速行事。”
李缨还是淡淡的,颔首以示明白他的用心,迈过垮了一半的门槛低头入了店铺。
“这儿可真是吓人。”被萧幽牵进去的女孩儿煞是心不甘情不愿,几乎是被拖进了店内。
萧幽笑道:“你跟紧了我便没什么好怕的。”
女孩儿幽幽看了他一眼:“哥哥你家中是不是也有个妹妹?”
萧幽心思一动,含笑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女孩悄悄朝李缨努努嘴:“你待我可比那位哥哥和善多了,唉……”她老气横秋地叹气,“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我从小很少离他远去,此刻他应该很是着急。”
他两絮絮说着话,店中伙计已懒洋洋地向三人迎来,睡醒惺忪地招呼着李缨:“几位随意看看,但凡看得上的价钱好商量。”
巴掌大的铺子三人一站,转个身都嫌局促,仅有的前后两排木架上稀疏地摆放着二二三三、大小不一的木盒,同伙计灰扑扑的脸色一样暗淡无光。
李缨颇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用鄯善语道:“你的业话说得不错。”
伙计嘿地一声笑,挠挠脑勺竖了个大拇指:“公子的鄯善话也是地道!您大概初来鄢然不知道这城中百千户大多都会说上两句业话,毕竟这大业国力鼎,上自豪门贵胄下自平民百姓兜里都有二两银子,在这鬼城里头除了波斯人最多的就是业人了。”
李缨难得的好兴致,竟是与他寒暄起来:“听你口气,大业有不少达官贵人来往这鄢然城?”
“正是如此。”伙计眼力劲不差,一眼瞧出他气质卓然非寻常人,提起精神热络着问道,“公子想买什么,主人家出去倒货了您尽管问我即可。不瞒您说,咱家店子小但货却是好货,猫眼绿东海珠天山雪只要您开口保准奉到您眼前。”
萧幽嗬地一声笑:“口气倒是不小。”
伙计揩揩鼻子傲然道:“我们鄯善有句老话,鞋底厚腰板直,家底厚才夸得出海口。”
看来胡说海吹不管是在大业还是西域都是各国店肆伙计们通用的技能,女孩儿嘁了一声,萧幽笑了笑不辩真假。李缨提着雉鸟认真地沿着两排破烂木架走了一遍,抬眼问道:“有没有古镜?”
伙计一拍巴掌:“有啊!公子想要哪朝哪代何人所用之镜?是前朝寿阳公主的梅花镜,还是貂蝉的对月镜。容小人多嘴,公子是要赠与贤妻的吧?”
李缨默了一默,颇有兴味地问他:“你怎知我是赠与妻室?”
“嘿!我们西域这儿年轻人娶新妇都要在彩礼中置上一面铜镜以示圆满之意,大业的婚俗么我不懂,但这意喻大抵都是相同的。”伙计洋洋自得地自夸着,“小人别的长处是没有,这眼力儿是左右巷子公认的好。您这一看就是春风得意小登科,买宝镜自是赠美人了。”
李缨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眼力不错,口才也不差,我想买的是……”
他话到一半被人截断,狭小的铺子中不知何时站了一黑衣人,破碎的声调宛如生锈的断弦:“伙计,有鸿蒙三世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