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岭一案就这么尘埃落定了,来得快,去得也快。藏在幕后之人断然不会想到李晏会用这种方式来平定,而对于郑庸他们来说,人死不能复生,一个充满诚意的道歉以及大白于天下的真相,比什么都好。
那可是堂堂帝王家,能让他们下跪,也算值了。
于是那夜被敲响的鸣冤鼓就这么停了,喊冤声像水中的波纹,一圈一圈扩散开来,渐渐的也就消弭于无形。
当然,这事儿不可能因为李晏几句话而真正的结束,皇家既然承认了这个错误,那后续的一些安抚事宜肯定还是要周到的,重新请法师超度,或者立一座往生碑,等等等等,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李晏站起来,拍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旁人看他的目光有不解,有敬佩,有怀疑,但这些都影响不了他,他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洛阳王,身边站着他最爱的侠探。
“走吧。”李晏转头看向燕三白,这天上地下,只需要一人懂他就足够了。
燕三白点点头,于是两人就如事了拂衣去,相携而归。
问他去哪里?回去继续禁足咯。
回宫后,皇帝就将李晏召到了御书房,与他商量接下来的事。看着模样愈发像黎王的李晏,皇帝途中几度欲言又止。
李晏却好似什么都没看出来,谈完话,就径自回了重霄殿。大理寺的事儿业已传回了宫里,太后娘娘遣人送来了小粽子,大约是想让李晏开心些。
小粽子得了吩咐,变得尤为乖巧,暖呼呼的小手一直牵着他的晏哥哥。
燕三白见叔侄两相处的很融洽,便重新出了趟宫。他要去找关卿辞,方才审案之时关卿辞把真相说得巨细靡遗,显然是有人又告诉了他。虽说那些原本便是李晏打算说出来的,但对方显然用心险恶,若李晏不打算坦白,那关卿辞势必和他们就此决裂。
但燕三白找过去的时候,却被告知关卿辞不在,他把事情都交给了章琰,便独自出去了。
燕三白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上次一起来过的那家馄饨摊上,桌上摆着两碗刚出炉的馄饨,似是在等人。
他等的就是燕三白,他知道燕三白一定会来找他。
“坐。”关卿辞帮他拉了拉凳子,燕三白便也大大方方的坐下了,看着面前的馄饨,惊讶于关卿辞还记得自己的口味,“这是给我的?”
关卿辞点点头,透过碗里升起的薄雾看着燕三白下了筷子,便主动坦言道:“那些事情是秋蝉告诉我的。”
秋蝉?燕三白顿了顿,随即释然。他这几天想得太多,竟是把秋蝉给忘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关卿辞道。
“什么问题?”
“罗刹……可否参与了那场屠杀?”
燕三白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半晌,摇摇头,“没有,等他赶到的时候,屠杀已经接近尾声了。”
关卿辞很快便想到了关键点,“也就是说,黎王虽然指使暗卫进行肃清,但这个命令绕过了统领罗刹?”
“是,黎王是个很多疑的人,如果他认为这个人会坏他的事,那无论这个人有多忠心耿耿,黎王都不会允许变数存在。”
那就代表着,黎王担心罗刹知道这个命令,会阻挠,会反对,所以才绕过了他。关卿辞如此想着,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罗刹救了他,这么多年,关卿辞从未忘怀。他不知道,如果罗刹也参与了这件事,他该如何面对。
所幸,万幸。
燕三白似乎并不想多谈罗刹的事情,关卿辞也不再多问。两人坐在这简陋的馄饨摊上,各自吃着碗里的馄饨,很安静,却没有尴尬。
关卿辞渐渐的放下了勺子,很专注的看着燕三白。燕三白吃东西的动作很文雅,咀嚼时的神情很认真,脸颊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看着看着,便让人入了神,便让人想倾诉。
手指触摸到了怀里的旧面具,关卿辞几度想开口,但是看着燕三白平和的神情,想到方才的李晏,便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还是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吧,李晏看起来是位敢作敢当的人,如果是他的话,或许真的能冲破世俗的桎梏,跟燕三白永远的好下去。
自己又何必再去添麻烦。
关卿辞无父无母,更无朋友,便愈发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最终,那张旧面具还是安静的躺在了他的怀里没有动弹。而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怎样一个揭开真相的机会。
吃完了馄饨,两人沿着朱雀大街慢慢走着,还是没有多话,但气氛愈发和谐。关卿辞把他送到了皇宫门口,目送他进去。
燕三白走了很远,回过头来,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便朝他再度挥了挥手。
关卿辞似是遥遥对他点了点头,这才转身,依着来时的速度,渐行渐远。看着他的背影,燕三白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刚刚道别时,关卿辞……好似格外郑重的感觉?
然而此时,一只从前头墙角处探出头来的乌龟,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不是玄武殿里的那只龟么?
燕三白快步走过去,就见那只龟扫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的爬着,爬着,偶尔碰到墙根处顽强生长出来的一株小花,一棵小草,便停下来一口吃掉,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这龟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燕三白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它送回玄武殿去,没成想一抬头,就看到秋戌子趴在前面的院墙上跟他招手。
这位道长的出场方式,总是如此的别致。
秋戌子叫来两个大内侍卫,扛着乌龟回了玄武殿。他叫上燕三白,落在后面慢慢的走。
“前辈有话要对我说?”燕三白问。
秋戌子背着手走得慢悠悠的,臂弯里的拂尘也晃悠悠的,“是啊,为了那个傻徒弟,我还不得操碎了心。年轻人,目光要放长远一些,红河岭的事情还只是一个开头罢了。”
“前辈什么意思?”燕三白心中一凛,难道这后面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你可知我那傻徒儿心中真正的心结是什么?”
燕三白摇摇头。
“不是红河岭,也不是皇位之争,而是红河岭之后发生的一件事。”秋戌子说着,语气也不禁带上一丝沉重,“你可知道,黎王是怎么死的?”
“是被逃窜的前朝乱军杀死于吴柏坡。”说着,燕三白忽的品出些别样的意味来。黎王之死他确实并不如何知晓,但那是个乱世,黎王又常兵行险招,数次死里逃生,所以对于他战死沙场,燕三白从未怀疑过。
听秋戌子这么说,这里面另有隐情?
“黎王初时是好的,文武双全,智计无双,可红河岭之后的黎王,已经不受控制了。他就像一个随时都会把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随手葬送的疯子,暴虐,多疑,穷兵黩武。很快,参与过红河岭一战的士兵们都一个接一个的死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