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衣却愤怒地说道:“不行。我们与晴烟情同手足,如果她被人故意害死,那人却能逃脱罪责,我……我第一个替晴烟不平。”
傍晚的最后一道天光也消失了。庭院没有点灯,黑暗如万古妖兽潜袭。长夜将至。黑色是哲人的宠儿,透着不露声息的庄重。在夜色中,人们生动的面容渐渐模糊了,露出大体相似的轮廓。司徒素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一字一句说道:“如果你们觉得严侍卫应当自裁于此,就站在我的左边。如果认为他是活罪难逃死罪可免,就站在右边。兰裳不算。”
司徒素说完此话,蕙衣便率先走到了左边。馨亭与小宁子也相继站在了司徒素的右边。小桂子望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兰裳,低着头走到小宁子身旁。小玄子犹豫了一下,去了左边。李长骏紧随其后,沉痛地对严煦英说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此事我却徇私不得。”
三对三。司徒素问映弦:“你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映弦起身、迈步,徐行至司徒素的右边。蕙衣惊道:“映弦……你,你不想为晴烟报仇吗?”
映弦没有回答。
司徒素巡视众人,问道:“你们都想清楚了?”见无人变更,便发话道:“严煦英死罪可免。至于活罪……”她沉吟着,眸中寒光隐隐,神情肃穆,最终低下头对严煦英说道:“既然你担了罪,便该知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微一叹:“你是亲手将晴烟推下浣璎池里的。留下你的双臂,便可走了。”
严煦英脸色剧变,染上了难以言说的怆然痛楚,嘴角不住抽动,终于,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公主不杀之恩。”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右手勃然一挥,只见刀光遽闪,血花激溅,完完整整一条左臂瞬间落地。众人惊叫声中,严煦英倒了下去。断臂处血如泉涌。一张脸顿时惨白如死人,抽搐着,五官恐怖地扭曲,嗓子溢出极度隐忍、却又实在忍不住的痛苦的**,晚风中直如厉鬼的呜咽。在场者无不震骇。过了一会儿,却见他忍着剧痛,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李长骏面前,又不支地摔倒,右手将饮了血的长刀勉力往前一送,虚弱地说道:“李兄弟,帮我一把。”说罢便昏死过去。
众人目睹其惨状,纷纷跪地,齐声叫道:“公主。”
司徒素扶住一棵大树,问蕙衣道:“你们原谅他了?”
蕙衣抽泣道:“他是真心悔过,公主你便饶了他吧。”
司徒素叹道:“天意如此。”唤了一声:“小玄子。”小玄子答道:“在”。
“你速去找长宁街的万郎中来我府里救人。”
“是。”小玄子得命疾奔出府。
司徒素又道:“小宁子、馨亭,你们扶严煦英进屋,给他包扎,好生照顾他。小桂子、蕙衣、李侍卫,你们将小尹子的尸体搬到灵堂中。再去办一副棺材。把这里给清理干净了。”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转眼间,庭院中只剩下司徒素、映弦和兰裳。
司徒素走到兰裳面前,问道:“你有什么对我要说的吗?”兰裳却似还没从刚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目光散乱,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明白,不明白……”
司徒素又问映弦道:“你为什么选择放过严煦英?晴烟可是他杀死的。”
映弦的眼里此刻却蕴有别样的落寞萧疏。疲惫地说道:“我只是忽然觉得,我们自以为是‘真相’的,未必便是。我不想再枉送人命。”
*****
日升月落,公主府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府里其他人过完中秋节便相继回府,方知八月十六出了一场大祸事。晴烟、小尹子殒命。严煦英被革职出府,兰裳也一并被遣散。临走时她却对司徒素说道:“公主,我跟严煦英之间没有私情。是我担了这不该担的丑名。然而我知道你们也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辞。再说,毕竟是他为我开罪,否则我会成为第二个小尹子。但愿有一天,你能明白真相。”看也不看映弦,走了。
映弦在公主府里落落寡欢地呆了数日,好不容易挨到了八月二十五,也是上次跟纪凌荒约好的相见之日。当晚映弦应约来到沐阳江畔的“对月亭”。纪凌荒已在亭中等候。一见面,瞧见映弦面容憔悴,便问道公主府里出了什么变故。映弦心里正悒郁,当下也不隐瞒,便将晴烟落水一案的始末统统说给纪凌荒听。末了戚戚然道:“此事要说我最后悔的,便是因为听了小宁子说晴烟去年落水呼救之事,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晴烟这次也会呼救。这才连累了小尹子。”
纪凌荒听罢却摇头道:“要说你先入为主,其实,你那晚回府后遇见小尹子,而第二天又听公主说晴烟与小尹子在宫里的表现,你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映弦一怔,涩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心里暗暗认定小尹子就是凶手,所以才会不自觉地想去证明这一点?”
纪凌荒凝望亭前江流,淡然说道:“非但是你,整个公主府其实都更愿意相信兰裳,不是吗?”
映弦只好说道:“是。”忽然意识到:当日自己怀疑栖秀山的尸体是黎铸,果然便是黎铸。听到埋尸人说到韩公公,便猜想栖秀山集团背后的首脑是韩公公。而根据大公主的调查,也不出所料。所以,中秋那晚看到小尹子夜里出行、次日听闻公主透露他与晴烟的冲突,而到了晴烟一死,自己便“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杀人凶手了。
纪凌荒又道:“正是这样的心理预期,影响了你的判断。再说严侍卫最后认罪,焉知他不是为了兰裳顶罪呢?然而事情到了那一步,大家已经不想再追究下去了。而公主也确实需要一个答案。”见映弦没有回应,他继续说道:“实际上,仅就事论事,严侍卫、李侍卫、馨亭、蕙衣四人合谋串供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公主第一个就不愿意相信,倒是最开始就把这种可能性给排除了。”
映弦望着自顾自冷静言说的纪凌荒,忽然心中一忿:难道我见他就是为了听他说这些?
她沉下脸,硬声硬气地道:“今天天色已晚。我必须回去了。纪公子,我们改日再见吧。”
纪凌荒一愣,未料映弦这么早就要离开,吐出三字:“商姑娘……”却见映弦移步欲走,便说道:“好。”
映弦下了亭,转身往东踽踽独行,纪凌荒始终没有追上来。回首一望,那人却已往西而去,很快,身影便完全消失在了人群中。映弦心中失落之余却又添了一丝恼恨。
可是,他说的又有什么不对的呢?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需要相信的。
冷风吹……幻影破碎。她自嘲地笑笑,长路无限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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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editorbyjack201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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