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阴谋,那么,看来决战就在东京了。吕璇微笑着,想象着可能发生的事情。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盯上了日本分公司。能够铺开那么大一摊子事情,绝对不是短时间能够酝酿的阴谋,也不会仅仅为了让数字图腾日本分公司减少那么一点竞争力。
大概,在那些统计数据出来之前,他是没机会了解这些了。
在等待过滤器对那一大堆报告的分析结果之前,吕璇重新回到了对那一大堆生物,医学方面的典籍的阅读中。这种对大部头的东西的阅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应该算是习以为常了吧。在他们家里,吕振羽和陈宁就是那么教育他们姐弟的。吕振羽经常在他们姐弟因为某个小问题,或者在玩耍的时候偶然注意到了什么东西,而向着他们无所不知的父亲或者总是和蔼可亲的母亲提出一个小小的问题的时候,露出猎物自动掉进陷阱一般的喜悦表情,然后用非常引人入胜的故事和讲解向他们开启庞大的科学世界的一个小小的窗户,然后,骗来他们姐弟的一个一定要多知道一些的要求,和一定会看完一本书的许诺,然后扔给他们一本和他自己先前的引人入胜的讲解完全不同的大部头的典籍——通常是同类书里最厚和最枯燥的,而他们姐弟也从此知道,书的精彩程度和书里的插图数量,并没有直接的,必然的联系——他们一旦读完,必然就会有一肚子的问题,然后,吕振羽就可以带着他们去找某个专家,某个在这个领域渊博得像上帝而在其他无关领域的问题里仿佛罹患了失语症的明显有偏执狂的专家,然后,为他们一一解答所有的问题。让他们惊讶的是,吕振羽似乎总是能找到这样的人,当他们越来越长大,发现其实绝大部分的人都是非常理智的时候,他们就越发惊异吕振羽他们的父亲是从那些旮旯里将这些说不好是天才还是白痴的人淘出来的。他们就是这样在小小的年纪,在同龄人都在看动画片的时候,读完了《动画项目策划与管理》,《昆虫史》,《剑桥技术史》,《航海史》,《几何与代数入门》,《数学分析》……等等一系列有些人一辈子也读不完的书。……阅读典籍并且发现问题,已经成为了吕家看来已经形成并且会被继承下去的传统教育方法了。虽然,吕璇觉得,要是以后自己成为了一个父亲,他绝对无法将骗自己的孩子读这些砖头或者墓碑的事情,作得像吕振羽一样完美,一样充满了邪恶和欺骗的美感。
生物与医学领域,至少在表面上来看,没有it技术或者机械技术方面发展得那么快。有一个很根本的原因就是,it和机械需要的仅仅是想法和将想法付诸实施的资源,这些资源里绝大部分并不涉及伦理问题。而医学,生命科学,就不是这样了,在动物上进行实验还有动物保护协会绿色和平组织,以及更夸张的甚至都提倡人类重新去刀耕火种的民间团体的阻挠和谩骂,要在人体上进行实验,则更为复杂,所有的临床实验需要经过一系列的审核和研究,而临床实验需要许许多多的志愿者,和一个相比于实验室里产生那个想法的瞬间来说极为漫长的临床验证周期。……振羽慈善医院的电子义肢项目虽然现在全世界已经陆续有数万人……或者更多已经接受了安装,而在有些国家,这项技术仍然在临床实验周期内,还没有获得最后审批。天晓得中国国内已经开始应用第四代产品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那些关于植入芯片的狂想,应该如何去寻找实验者呢?那些利用放射技术进行大脑内的芯片生成的技术,又该经历过多少次失败,将多少人送进哈迪斯的怀抱后才能得到成功哪怕一次呢?那些实验用的器材和原料,也决不会凭空产生,那些可都是极为敏感的东西,各国对于这些东西的管理固然不能说是天衣无缝,可是也绝对不是轻易能破解的。
吕璇将自己从电脑前挪开,走到客厅,在靠着阳台的舒适的躺椅上将自己放平。在柔软的靠垫的头枕的承托下,他的脸以一个闲适的角度对着天花板。整个公寓,无论是天花板还是墙面,都是他喜欢,并且亲自挑选的浅蓝灰色。那是他在东山堡的时候就很喜欢的颜色,并不是因为这种颜色稍稍有那么一点阴沉,有点像是在东山堡,在那个小岛上能够看到的阴天的天空,而是因为,当每次天空出现了这个颜色的时候,他都可以眺望那蓝色的大海。他的眼睛不会因为海面反射的明亮的阳光而出现亮斑,他可以长时间看着那被风激怒着的海面想一些事情。他从来不是个内向的沉默的孩子,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没有需要自己考虑的问题。在这里,在这个公寓里,他无法复制整个辽阔的海面,无法复制那从他的身边滚过的风,但是,他还是可以挑选这种和那时的天空一样的颜色,来让他时时刻刻保持着对他最喜欢的景象的联想。……他甚至精心挑选了房间里的灯光的颜色,保证没有任何一盏灯的色温会影响房间墙面的颜色……
椴儿或许是看到了吕璇那略有一点疲惫的姿态,她出现了,手里拿着一杯热腾腾的茶和一个黑胡椒蟹肉三明治……虽然是夏天,但是在恒温22度的室内,大概还是热茶比较适合吧。
椴儿将吕璇的腿搬上脚凳的动作警醒了吕璇。吕璇歉意地直了直身子,说:“没事,不用管我。在等计算结果,马上又要回去弄电脑了。”
“先吃点东西吧。”椴儿说,“好好休息一下,你最近睡得太少了。……这些事情至少现在看起来,并不算是很紧急啊。”
吕璇看着椴儿,没有将腿从脚凳上放下来,而仅仅是将自己摆放得稍稍更端正了一点。他说:“就是因为说不上紧急还是不紧急,所以,越早解决越好。不是吗?……以前,也有过看起来一点也不紧急的事情,莫名其妙,一夜之间就成了十万火急……就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细节被错过了。……你知道的,那一次最后死了多少人。在我们没有确认一个事情不紧急之前,我们一律要把它当做是紧急事件来处理。……这不是现在所有机关的处理方法的原则了吗?而且,对于叶山阿姨来说,这些事情也是越早解决越好。毕竟公司内部现在的心态很奇怪,各种各样的传言好像很多。关于办公室受到监视或者内部有人向外面提供消息,这些事情我可以不在乎,做几轮测试就可以将这些问题排除,问题是那些中层员工什么的,对公司的稳定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椴儿像是在吕璇的脸上看到虫子一样紧紧盯着他,说:“我说的好像是关于生物技术那些事情啊。那个维特鲁特人搞得你心烦意乱的……那么多书,和材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读完的吧。”
吕璇顺从地让椴儿将一条雪白的餐巾塞进自己的领口,又在自己胸前拉平,接过椴儿塞在他手里的三明治……那微微有些辛辣的黑胡椒让那些雪白的蟹肉有了更丰富的味觉层次,正如所有羽族制作的食物一样,他们仿佛是在挑战人类味觉分辨率的极限,对于吕璇这样在那么一个奇怪的家庭里长大的,有着没有被快餐玷污的超强味觉的人来说,羽族,尤其是椴儿制作的所有食物都是一场盛宴。
咀嚼着美味的食物,吕璇咕哝着说:“大概只是我有点着急了,可是我对这个事情有着不好的预感。”
椴儿轻笑着,吕璇仿佛看到椴儿翻了翻白眼。椴儿侧身坐在躺椅边上,轻轻靠则吕璇,说:“预感这种东西……我不是很能理解呢。不过,你说不好,总有着某种理由的吧。……青青和岳羽一直在抱怨说,科研方面,尤其是见不得光的科研方面,实在是太烧钱了。那些医药公司,或许还能够靠着风险投资,靠着公布好消息引起的股价波动来进行多种渠道的融资,或者纯粹就靠贷款进行研发,反正,至少他们最后还是能收回来的。可是,那些见不得光的研究,尤其是那些和各国法律,哪怕只是传统道德相抵触的研究,恐怕这些钱的来历就比较麻烦了。你可以去问问你父亲,当初为了岳羽,轻轻,达摩和阿翔,他到底做了多少假账?如果真的有人研究生命科学和基因工程,花钱可能比你父亲当年少吗?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东西的工程更大,牵涉更广……不单单是钱,还有那些试验品怎么办?……他们需要大量的活体进行试验的吧?那个放射性精确控制的大脑芯片生成技术可能真的是可行的,可是,全世界任何国家,放射性物资都是国家严格控制的,他们从什么渠道可能搞到那些东西?就算他们是一些超级优秀的医生,科学家,不过好像仅仅医院里那些设备里拆那些东西出来是不够的吧?”
吕璇点了点头……“这些都会是需要研究的东西,不过,椴儿,难道你已经有答案了?”椴儿很少对于那么具体的问题阐发自己的意见,虽然她同样是羽族,但是,相比于非常喜欢说话的青青,非常喜欢推理和演绎的岳羽,或者相比于总是用夸夸其谈的表现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精密逻辑的阿翔,似乎在说话的数量方面,椴儿比较接近于至今没有开口说过话的达摩。
椴儿用力摇了摇头,说:“我考虑的仅仅是可能性和合理性,无论如何,对方做任何事情都要有能够进行解释的方法,或者是能够对他们的深层目的进行掩饰的表面手段,这都是肯定的。至于更具体的,那些方面的资料不对我开放的……好像你父亲对那些事情也不是很认真对待,恐怕你要找一些其他的消息渠道。”
“其他渠道?”吕璇疑惑地问。
“是啊,刚才达摩给我发了个消息,说陈康儒,也就是你的舅舅,明天到东京。他会一直呆到你参加了第一场棒球比赛。他是为了这一次亚太地区‘威胁2030’联合演习来的,不过好像他明显是借着这个理由出来玩的。本来他是问达摩关于你的事情,准备给你一个惊喜的。……不过,明显达摩对于你舅舅不太买帐。现在,我的身份……好歹算是陈家小辈哦。”椴儿狡黠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