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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车厢虽不如她来时坐的特等专列宽敞,倒也舒适得很,侯升买的又是卧票,宛春躺在卧铺上,随着车轱辘哐哧哐哧的响动声,不觉就进入梦乡。她睡眠一贯轻浅,迷迷蒙蒙中,似乎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嘴里模模糊糊应了,想睁开眼,却不料眼皮子上仿佛坠铅一般,实在沉重得厉害,勉勉强强也只撑开了一条眼缝。一道雪白的人影就那样突兀的立在她卧铺旁,面容看不甚清晰,直觉是带了笑的,望着她道:“怎么就这样睡了,仔细着了凉。”
她想要摇头,无奈连头也动弹不得,只好听那人又笑道:“又看着书睡着的?小小年纪,倒要学这样多的东西,真是辛苦。”
咦,她并没有看书呀。来时母亲说车厢晃动,恐看书伤眼睛,早叫秀儿将书本都收起来了,哪来来的书呢?
她勉力一用劲,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这下子倒是连身体都不听使唤了,双手无力的摊在床沿上,她想起秀儿是睡在下铺的,便想唤秀儿,欲张口,却又几度发不出声来,这几乎让她骇然起来。
然而床头的那个人竟然还在,她微笑着摩挲她的面庞,温凉的指尖从她的眼角眉梢划过去,嘴里还在呢喃道:“你长得可真是越来越像太太了,一样的眉眼,一样高挺的鼻梁,都是美人胚子。算下来,咱们也有十三年没见着太太了,也不知她逃出去了没有,若是逃出去了,不知她可还能记得你?你跟着我总是受苦,假如还有能见到太太的一日。真不知我要该怎么同她说起你了。”
她长得像太太?像哪个太太呢?宛春……宛春也曾受过苦么?可是,家里人都说,因了余氏夫妇的过度宠爱,四小姐是极为深居简出的。谁还敢让她受苦呢?
是谁,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秀儿,秀儿……
她张大口,嗓子眼里却似塞了棉花,任她心里焦急万分。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那人的指尖依旧在她面庞来回,轻轻地,仿佛一个母亲抚摸着怀中稚子,怜惜又疼爱:“你本该是大富大贵的女孩儿,吃穿用度无一不好,偏生……偏生遇上我这么没用的奶母,雅娴,你以后若知晓实情,可别怨恨我呀,我实在是……找不到你的母亲了。”
雅娴?
她叫她雅娴?
她现在不该是李家的四小姐吗?为什么还会有人叫她雅娴?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不是死了吗。又从哪里来的奶母?不对,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谢雅娴了,她是李宛春,要快点起来,快点起来同她说清楚,她母亲余氏就在这里呢。
母亲要是知道她不是李宛春,而是谢雅娴,该会怎样的害怕和难过?
快点起来,快点啊!宛春皱紧了眉头。极力的挣扎着,想要挣脱开身上那一层无形的枷锁,可是她挣得越狠,那困着她的枷锁仿佛就越紧。耳边的人声也越来越响,眼缝中一扫而过的影响也越来越清晰。
她看到一个穿着凡士林旗袍的女孩子,快步地走进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矗立在院子中央,阴凉的树荫下正坐了一个中年妇人,盘着头发做针线活。
那妇人看见女孩儿。不由就对了一脸的笑容,隔着老远就问她:“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女孩儿红唇启合,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那妇人脸色一僵,笑容慢慢就暗下去了,半晌才让那女孩子回屋歇一歇去。女孩儿的面色亦是僵硬苍白的,并没有听妇人的话进屋,只是蹬蹬疾走两步,跑到那妇人跟前一叠声的问着她,急迫得像是连珠炮,妇人来不及回答,将针线筐扔在地上,就把女孩儿推进房中去了,自己却靠在门外头,捂着脸呜呜咽咽低声哭起来。
她看到房中的女孩子亦是捂着脸低低哭泣着,她怔怔的看了许久,正待要上前问一问,却见那女孩儿忽的放下了手,一张巴掌大的脸霎时就出现了她面前。
啊!她蓦地就吓出了声。
那是……那是她自己的脸,是谢雅娴的脸。她记起来了,那一年她好不容易等着母亲攒够钱,送她去上了女子中学,上学没几日,身边同学莫名就开始闲话起来,都道她长得同母亲很不像。她是瓜子脸,母亲是团脸,她是柳叶眉,母亲是小山眉。她是杏眼,母亲却是丹凤眼,就连她和母亲走路的姿态都是不一样的。上中学的孩子左不过十二三岁,正是憨玩淘气的时候,女孩儿之间也免不了时常玩笑,都道她或许是抱养来的,又道或者是她母亲瞧她生得好看,拐了人家的孩子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