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她还能辩争两句,后来闹得厉害了,便在一日气得从学校逃了课回来,直言不要再去上学了,又连问她母亲,她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为什么她长得和她不像呢?若是不像,或者是像了父亲,可是父亲的照片呢?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照片,也从来不知道父亲长得什么样子。那时她真是恨极了同学们的多嘴多舌,却从未想过替母亲考虑一二,青年丧父,一个人把她拉扯长大,该是多么艰难不易,她却还偏要在母亲面前一再的提起过世的父亲。
真是太不应该了!
宛春让曾经的自己羞红了脸,她偏过头又看见还在低低哭泣的母亲,很想上前去告诉她,是她说错话了,求母亲原谅她。
可是她步子还未动,身子却一晃,已然就醒了过来。
面前倒真是有个人影,但不是旁人,正是秀儿。一看她醒来,紧张地眉头才轻舒展开,笑一笑道:“四小姐梦着什么了,吓我和太太一跳。”
宛春讷讷不敢言明,试探着握紧了拳头,才发现身体终于可以动弹了。她揉一揉额头半侧着坐起身来,向下一望,恰与余氏关切的目光对个正着,便道:“妈也醒了?”
余氏点点头:“才醒,便听你叫唤了一声,只当你是磕碰着了,可我叫你两声你都不答应,便让秀儿去瞧瞧你。秀儿说你仍睡着,我便估摸着是你睡魇着,才命她唤醒你的。如今,你可好些了?”
“嗯,已经好多了。”宛春轻轻地抿唇,看一眼秀儿,“吓坏你没有?”
秀儿笑道:“没有,我胆子大着呢。这火车不比家里的床舒服,睡不好也是有的,再则,小姐脖子上那个怀表未免重了些,压着你胸口了,我听周妈妈说过,胸口上压东西要喘不过气睡不醒的,以后再要睡了,就把怀表拿下来吧。”
说着,便探手在她脖子上摸了摸,将怀表顺着颈子绕向了一旁。
宛春呼口气,怪道方才总醒不过来,原是魇着了。只是魇着的时候做的梦也未免太奇怪了,梦见旧人旧事倒还罢了,怎么好端端的母亲会说出那些话来?什么奶母不奶母,倒像是真的一样。
她心有余悸地握一握怀表,手头上不觉用了三分力气,却无意触动了怀表上的按钮,嗑哒一声就瞧那怀表好像是扇贝一样,打开了壳。
宛春轻咦一声,低下头看那表盘里的时针堪堪指到十点钟,心道这么一会子功夫都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她这一觉睡得可真快。又看了那表盖里头,放着比指甲盖稍大些许的一张小照,照片上的女子眉目婉约,双颊圆润,赫然是余氏年轻的样子。
她乍见之下,倒是忘了刚才的噩梦,微微从上铺弯下身向余氏说道:“妈妈,这里有你的照片呢,真是年轻美丽。”
余氏瞧她憨傻的样子,亦是莞尔:“是你外祖母放进去的,那时我也只好十七八岁。”正逢出嫁那年,还是她母亲心有不舍,特地请了人到家里照的,林林总总也拍了有十来张,独有这张是单人的,母亲特地叫照相馆的人多洗了几份,一份留着裱在她的书房里,一份缩小的就放在了这个怀表里。
秀儿听说,也好奇余氏年轻时候样子,便抬高了脚跟,凑近就着宛春的手里看了,片刻才嘻嘻笑道:“这么一瞧,四小姐同太太之间还是很相像的,只除了嘴巴不大像,眼睛眉毛鼻梁无一不是太太年轻时的样子。”
她的话是有感而发,来得突然却又震撼,至少在宛春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她方才在梦中,就已经听到了这样的话。听到母亲说她同一位太太长得相像,一样的眉眼,一样高挺的鼻梁,她还纳罕着是哪个太太,这会子秀儿这样的说,莫不是……
她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不,或者只是巧合罢?就好像她同宛春长得相像一样,宛春自然是与余氏相像的,那么由此推之,她同余氏长得相像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会同余氏和宛春长得相像呢?她不该要像她自己的母亲的吗?
内心里似是有另外一个她在呐喊着,极力的把她往最不可能的方向推测去。
她依稀记得大哥伯醇曾说过,李家尚且还有一位三小姐,闺名叫叔云的,因着战乱同余氏她们走丢了,至今都未曾找回来过。那人对她说,她是她的奶母,还说她该当是大富大贵的孩子。
若要这般设想,莫非……莫非她就是李家那个丢了的女儿?她不是谢雅娴,她是李家三小姐李叔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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