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千金难求的良驹。”
“那当如何处置才好?”
梁振业道:“你是军需官,按理说这是你的管辖,我不便过问。不过这马一是战利品,二来是颉利王的坐骑,处置起来有点麻烦,如今看又是个祸害。如何处置,你来发话,我自然领命。不然照这样下去,它迟早变成一锅汤肉。”
婉贞见他两眼不离那匹棕红色骏马,可见他心里对那骏马是眼馋不已,心里自然希望成全了他。良将配骏马,如虎添翼,三国时一匹赤兔让多少英雄折腰。婉贞笑道:“宝物乃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颉利王此番无故犯境,这才失去了自己的坐骑。你若能收服这匹烈马,那它的主人就自然非你莫属。我自然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将此马划到你的名下。”
“此话当真?”梁振业眼前一亮,他知道李宛的脾气说一不二。此言一出,更加跃跃欲试。
“你也别逞能,小心伤到了。”婉贞见梁振业整理衣服,打算上去驯马,连忙嘱咐道。
***
梁振业翻身跳入围栏,命旁的诸人退开,自己观察好那棕红马的步伐、路线。来回几次,大略已了然在心。他撩起衣襟,展开轻功,等在棕红马的必经之路上,待马匹横冲过来的时候,一手抓住马鬃,纵身一跃,翻到了马背之上。那马感到有人坐到它背上,大惊跃起,前后翻腾,立起人字,想丢下他来。梁振业也着实了得,虽然险些掉下马,终于又攀住马背,重新骑好。四下里见到终于有人骑上这匹烈马,都大声叫好。
谁想,这红马听到众人的叫好声更加狂躁,竟然直接向围栏冲过去。所有人看到都大惊失色,那围栏有一人多高,马匹很难越过。若是不小心摔到,那速度和高度,只怕连人带马都有生命危险。
梁振业心想不好,为了匹马把自己赔上就太不划算了。于是看准时机,在红马跃起之前,双脚一蹬马背,抓住场边的飘扬在空中的旗帜,顺势翻了个筋斗,轻飘飘落下,毫发无伤。轻功之精妙,可见一斑。
然而那红马纵身一跃,竟然高达丈余,也毫发无损地越过了围栏,冲向外面的大路奔去。梁振业顿时懊恼,我好糊涂,那匹马明明连望西山陡峭的山坡都跃得上,怎么就一时大意,忘了这一幕倒主动放弃了?他目光追寻那匹马的踪影,正想着如何拦截补救,忽然发现马匹狂奔的方向,不远处有一个绛红的身影,文官服饰的衣袂广袖正随风轻扬,好似完全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梁振业一颗心陡然悬起,惊呼道:“李宛小心!”
婉贞抬头望着那红马直直地向自己冲来,旋风一样就来到面前。急中生智,仿效着梁振业刚才的模样,身体微侧,让过马头,左手一把抓住长长的马鬃,右手在马背上一按,顺势翻身上马。她本就身轻,加之轻功娴熟,这一下有惊无险,稳稳地骑在了马背上。
红马察觉到背上有异,更加发狂颠簸,婉贞只好死死地抓住马鬃,身体紧贴马背不敢乱动。众人在一旁看着,无不心惊胆战,眼见得就要这位李大人大祸临头,坠马重伤,这可如何向上面交代啊。怎料婉贞体轻,反而比常人更不容易被折腾下来。如此将近一炷香的时辰,那马终于放弃了颠簸,径直向校场外冲去。
梁振业看到,与众人骑马去追,生怕出了意外。婉贞伏在红马身上,一手紧抓着马鬃,一手抱着马颈,只觉得周围景物飞速闪过,看得头晕,更有冷风割得面颊生痛,眼中也似有眼泪流出。再一抬头就看到城门已在眼前。婉贞生怕此马进城上街,会伤到行人,竭力斜拉马鬃,拉得马都嘶叫起来,也全然无用。婉贞大急,心想,最好赶快找个法子让它停下来,如何呢?忽然记起小时候师傅曾经教过她,遇到惊马可吹一种口哨,让马儿安静下来。
当初婉贞初学骑术,李侗担心小孩子不懂驭马之术,惊了马匹有危险,特意教给婉贞的。此时也管不得这马到底算不算惊马,听不听得口哨,婉贞俯身在马耳旁,轻吹起儿时记的旋律。
与其说是口哨,那旋律更是号子,颇有塞北民谣的意味。李侗年轻时走过大江南北,这驯马的技巧倒和漠北的手法如出一辙。
红马果然放缓了脚步,随后骤然停下,站定不同,犹如雕像一般。婉贞被它一路颠簸得手脚酸软,力气全无,赶紧趁机下了马来,一人一马就在城外的夕阳下对视。
那红马的皮毛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宝石般的光泽。怪不得人都说大宛名驹乃是天马之后,确实不同凡响。它的眼睛也格外漂亮,此时正定定地瞧着婉贞,忽然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中涌了出来。
婉贞第一次见到动物流泪,心中骤然一紧。马通人性,也许这是它的哀求,是它对生国的渴望和故主的留恋。如果继续强留它下来,也许这就是它对自己哀悼的泪,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婉贞心中一动,上前拍了拍红马的头,轻声道:“你走吧。”
马儿仍然定定地看着她,鼻子中呼出的热气能感受道它的生机,它似乎懂了眼前之人的意思。
梁振业本来带人在后面追赶,见与前面的红马越隔越远,心中焦急,唯恐李宛出事。忽然见本要冲进城里的红马竟然慢慢放缓速度,忙吩咐众人道:“分两边围上去,切忌妄动,千万不可伤到李大人。”
那边一人一马还站在原地不动。梁振业摆摆手势让大家不要鲁莽,自己走上前,问道:“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婉贞回首,嫣然一笑:“没事,我们都没事。”
梁振业看到这笑靥莫名地心中一动。
婉贞看着棕红战马那双美丽晶莹的眸子,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皮毛,轻声道:“若要回去,就请便吧。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拘束不了你,望你从此自由自在,不复劫难。”
这几句虽轻,听在梁振业耳中却异常清晰。他此时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李宛,那个平日意气傲然、足智多谋、难以接近的李宛,也有这样温和而善感的一面。
婉贞转身对他说道:“我做主,将这马放了吧。它若死在我们手里,你我皆于心不忍,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了好了。”
梁振业知道这是颉利王的座骑,又是宝马,上面追查下来不好交代。因而说道:“此马脚力极快,发疯跑散了也没办法,没伤到我们李大人就算万幸了。”
旁边有侍卫脑袋转得快的,立刻接道:“将军说得是,马儿自己跑丢了也是常事,李大人安然无恙才是要紧。”
婉贞笑道:“如此多谢了。”
众人各自退开,婉贞牵着红马走北方慢慢走了一段距离。红马有些兴奋地前蹄刨地,随即又安静下来,异常温顺地将头贴近了婉贞的脸,仿佛是在道别。婉贞抚摸它修长的脖颈,轻声道:“人的战争却将你也卷进来,真是抱歉。这之后就看你的选择了。看,北方就在那边,回去吧。”她拍了拍马颈,红马随即昂首长鸣一声,奔向了斜阳的余晖之中。